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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筒饭

对面小区外墙整修,施工后毛竹堆积在路旁,有车辆碾过,听到毛竹“啪啪”的爆响,裂缝里“啪啦啦”地躁动出久远而又熟悉的声音。我依稀记起,那是竹排泊靠在儿时的水湄,缆索拴系着月牙的梦魇,竹节轻吻过熟睡的门槛,青竹斜倚在星星的旮旯;我记起,那是锯离的竹篼掉落在我童年永远说不清楚的结结巴巴;我记起,那是剖开新竹的浅香收藏于我心底的清清淡淡;我记起,那是缀满星星的蔑刀劈开毛竹时流淌在幼小心灵里的甜甜香香。

对竹子,我有着特殊的情结,一直就固执地认为,竹子一定透着甜含着香,家人总是不以为然:竹子还有甜香?直到那年去了彩云之南,遇到了竹筒饭,才体会出了竹子的甜与香。

热气腾腾的摊前,立着“竹筒饭”三个字,小时候的竹筒饭已是遥远似乎遗忘,今天见到这三个字,才知道竹筒饭还是深深地藏在心底的柔处,只是久未触动到它。锅里挤挤挨挨着一节一节的小竹子,蒸过后的竹子外表依然青翠,竹子小碗节还是浅黄里泛着它的嫩白,店家用刀轻轻一劈,一股热气四散腾起,跟着周围的空气里立即弥散着香气,这是一股熟悉又久远的味道,米饭香里渗透一份大山的清新,翠竹味中增添了一份田野的淡香,米香与竹香经过蒸煮,已是水乳交融,米饭入口,不用嚼,就有一份甘甜充盈嘴中,那是毛竹酿潺潺山泉,一节一节地发酵,清新香甜沉淀在每一节竹子里,烙印在竹子的每一个细胞记忆里。

竹子的香甜,于我其实早已是镌刻在童年里。入夜,总是伴着竹香入眠,梦里,总是被厅堂的破竹声弄醒,又总是被蔑片编织进香甜的梦境。白天,在竹子里游戏,竹笼里迷藏,累了,又枕着那竹蔑遨游去了远方。一方不大的天井,填满了竹子特有的清香,窗台长成了一片小竹林,百年祠堂聚烟雨,千年瓦片惹青苔,沿檐断水,滴滴嗒嗒,总是弄哭檐下翠竹,青竹从此泪迹斑斑,看翠绿的青竹一点一点地慢慢地染着风霜,怅然若失的我常常举起小手,帮它擦了又擦,那一点点黄斑渐渐晕开了它的沧桑,一转眼那帧青葱相片似是一夜间就泛了黄,拭不去岁月旧痕,重拾不了芳华。

每隔几天,父亲一大早就会挑着垒成小山的炭笼子出门,这一天是最期待的一天,是世间最幸福的等待。一到傍晚,我就会踩着河堤白杨的树影,一路拾掇着被杨树摇碎的夕阳往路口去。雨天里,小小的个子遢个斗笠,整个小路上只见一顶尖尖的斗笠在移动,路口的我踮起脚眼巴巴地候着父亲,更是候着他挂在扁担头上的竹筒饭,小河圳边的温热的麻石板,留下光屁股两瓣,等到梦里口水滴湿衣衫,父亲抱我回家,揭开竹筒盖,小心倒出喷香的白米饭,一旦有掉落桌上的米饭,几只小手立即伸了过来抢着塞入嘴里,我们几个每人一小半碗,父亲总是已经吃过了,满脸幸福地看我们狼吞虎咽,来不及尝到啥滋味,几口就见碗底了,直到打扫碗里几粒漏网米饭,才吧嗒着小嘴慢慢品出那毛竹的甜,那米饭的香,直到今天,我以为人间山珍海味也比不过这最后几粒竹筒饭。

从压破的新竹旁走过,忽然瞥见竹子里面飘起的竹膜,我蹲下小心地剥离开来,放在嘴唇边,轻轻地一吹,竹膜发出清脆悦耳的音符。我将竹膜夹在书里,我想,等到有一天,我贴在竹笛膜孔上,竹笛定能吹出动听婉转的乐曲,乐曲里满是竹子的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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