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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碎壳

照片这东西不过是生命的碎壳,纷纷的岁月已过去,瓜子仁一粒粒咽了下去,滋味个人知道,留给大家看的惟有那满地狼藉的黑白的瓜子壳。——张爱玲

姐姐离家之前我做了一个长而绮丽的梦,梦打江南水乡过,塔影和钟声交相映在小巷石桥边,有很古老的深井。长满青苔的滑腻井沿渐次飘落了胭脂色的落花。远处传来有节奏的捣衣声。间或,干净的青石板上的浣女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冲散着水湄之上的淡烟弥漫。

姐姐就是这么仓促地离开。

姐姐今年高考发挥失误,因家庭的拮据,没有复读,抱着包裹去了武汉的技校,生活在别处。

那天还很热。耀眼的阳光炙烤着空气中浮游的尘埃。我送她,到了漯河后,她自己再换车去武汉。离别,转身的刹那。她在微笑,挥手对我说,再见了。我亦笑了一笑,仅此而已。一直会刻不容缓那个美丽而苍凉的手势。我知道这个将近有140万人口的城市,每一个角落都在演绎着道不尽的悲欢离合。那些我们曾经天真编织的美好幻想,就是这样,被露出狰狞面目的生活一寸一寸地撕碎,一寸一寸地死去。明亮的笑容,柔和的轻风,在命运咯吱咯吱的转轮下被碾压成了细细的粉,再也听不到声响。

她说:“当有些事情我们都已无能为力的时候,能做的只剩下顺从的接受。”

高远的天空,风吹着白云飘过。我腿一荡一荡的坐在断墙上,满眼的过膝的荒草。

朋友把凝望落日的脸转向我,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新的一天即将到来,每一个下一秒钟都是崭新的开始。我们都要努力了,在接下来的一年里。

圆日已沉西,天空与大地的交界处被染成了一片血色的红艳。

夏已老去,荒凉渐现。

开学了,号角起,厮杀震天。坐在教室里,我的手指很不自然的蜷缩着翻动散发油墨气味的试卷。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努力地凝视密密麻麻的黑板,飞扬的呛人的粉笔沫几乎让人窒息。

秋天的晨曦中遮天蔽日地悬浮着稀薄的白雾。我临窗而动。打开窗户。新鲜的空气从窗户空隙中络绎不绝地潮涌进来稀释教室的沉闷。下课后的同学并肩从窗户外谈笑风生地走过,透过方形的透明玻璃,我看到了他们阳光下的笑容。

“佛家说过的,一切事情的表现形式都是非本质的,如梦幻泡影,转瞬间便了无一物,又好似晨雾,闪电,稍纵即逝。”朋友说,“你如果这样看待一切事物,也可以很快乐的。”

我微笑着敲了敲饭盒,说,好了,吃饭时别说这么多话了。

习惯了一个人沉沉地睡去,一个人愣愣地发呆,一个人静静地看书。在晚自习下课时,总会独自环绕操场慢慢比跑步。在自己的鞋子踏在操场上的清空声音中,会听到自己寂寞的心跳,一声一声喧闹着。始终没有办法看透那些镜花水月,快乐一直都很陌生。周国平说,孤独是人的宿命。是的,既是宿命,如何逃脱?

家,教学楼,餐厅。三点一线组成没有变化的生活,就像织布机的经纬,织出的是一个样子的单调的花色。

蒸腾而起的晨雾怕无声息比包裹了整个校园。太阳终于有了充沛的力量冲破云层,提醒着又是一天的开始。明亮的光线一动不动地照射在书页上,将我从晨雾的虚拟中生生地拉扯出来。垂头,继续手中的功课。

同学的手机轻微地震动起来,突兀地收到她发过来的短信:“我挺好的,在这边。你要好好学习。”我回复说,好的。然后,老师手中的一叠厚厚的白色试卷像雪花一样地飘落下来。

囊括一百四十万清晰的生命的城市继续迷漫着它的重复。将要离校的日子总会给人一点慰藉。每个人的嘴角似乎带有一点轻轻的笑影。鲜艳的红色在长方形的白纸墨字的空隙密布而显得有一点触目惊心。平静地一下一下折叠好,放入桌膛里。尼采自诩过他是太阳,光热无穷。而自己像是一只小小的蜗牛,即使在岸边拼命地攀爬,却注定了明年的六月的河水涨冲下侧身歪倒,惊不起一点涟漪地深入没有生命的河底。

灯红酒绿的都市。川流不息的车辆轰隆隆地急速开过,像是深海里突然涌动的疯狂的鱼群。雷射的虹间断转换地流淌着瑰丽而耀眼的色彩。她孤身一人,形影相吊,应该会比较辛苦吧。

躲在某一地点,站在一天的尾梢,手里攥着我和她在接天莲叶无穷碧的龙湖边,放风筝时保留下来的这张生命的碎壳,呆呆地出神着。

夜幕之下的万籁无声中只剩下枯枝伴着衰草在夜风里摇晃。

黑暗中丝丝的泪缓缓地流进耳朵里去。

姐姐,我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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