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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风销夏

又是一年夏天,比记忆中要热。

置身于艳阳高照的午后,感觉要溶化似的,和热锅上的蚂蚁、沸水中的螃蟹并无二样,完全承受不了乡村滚滚的热浪、刺眼的光辉。

或许,在城市求学久了,出入的地方均有空调的荫凉,自然感受不到酷暑的侵扰,以至于渐渐忘却了夏天的风味。

风无浪,水无痕。一热,人自会焦燥不安。

我一向不喜欢夏,除了热,还有两只磨人的“小妖精”——蚊蝇,它们各司其职,负责白天和黑夜,完全可以替代日夜游神的工作了。每日遇见它们,都搞得人心惶惶。要知道酣畅淋漓的睡眠是人生的大事,梦想二字,先有梦,后有想,所以睡觉是耽误不得的。但凡破坏我的睡眠,我便要丧失怜悯之心,令其有来无回。

然而,夏也并非一无是处。夏是生命中最富有生机的季节,对应着“起承转合”中的“承”,上承三春,下启九秋。在这个季节,一些花鸟虫鱼、瓜果蔬菜都在拼命地吸收日月精华,努力地生长,享受生命中最富有活力的时光。因为九秋一来,预示着肃杀之气席卷。

宋人赵师秀写道: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轻声雷鸣,雾雨蒙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爽的味道,草丛中传来阵阵蛙鸣,湖泊上飞来三两白鹭,放佛之前的酷暑一下子可以抛诸脑后,立刻释然。

创造生机的环境自然是离不开雨的滋润。这种雨向来不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而是黑云压城,雷声作响,倾盆而来。放佛雨师赤松子听到了凡尘的作法,施与自然的馈赠。这种雨来去匆匆,像赶场子一样,不能在一个地方逗留久待,毕竟人们只期待少许的甘霖普降,而不愿倾泻的暴雨,泛滥成灾。

一九九一年曾经下过特大暴雨,江水泱泱,很多地势较低的房屋直接淹没在滚滚洪流之中。后来每年也发一些洪水,但都没有往昔那次声势浩大,惊天动地。不过,现在人们有了抗洪经验,乡村各地处处建闸,分洪引流,把自己的村庄守在一方天地之中。

如今,水被围住了,乡村被困住了,也愈发少见村庄的人在夏夜的桥头、树底下纳凉了,期盼着回风销夏。一则村庄存在的树木渐渐地被砍伐,被驱逐出去了,自然环境自不会与十年前、二十年前的昔年旧景一样了;二则当下的娱乐措施和纳凉电器愈发多样,不在乎邻里之间的街头巷闻了。

但是,不可否认,夏天仍然是邻里之间相处的一个良机。

我清楚地记得,那时候大家喜欢拿着小板凳,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手执小蒲扇,微微地煽动凉气徐徐宣发。邻里之间,家家户户一到傍晚时分,便聚集在一起,谈笑风生,从家长里短说到天南海北,第二天说着还是类似的事情,放佛有说不完、理不乱的话题。

更可贵的是,这样的谈话有一种魔力,大家似乎不会太在意昨天谈论了什么,即便领会到当下的话题昨天已经谈论过了,还是会继续饶有兴致地风趣下去。久而久之,也未曾产生尴尬的处境。此外,邻里之间愿意去分享自己的事情或者来自各处的见闻,或带有一种炫耀,或只是倾诉衷肠。没有人会特别在意周遭之人说的到底是什么,归根结底,这本来就是一种谈资罢了。大家百无聊赖地谈笑风生直至月上枝头,回家躺在竹席上入梦,这一天便算过去了。

以前,人是苦的。听父母说,晚上很多人去田垄上睡觉。直接被子一抱,就睡了去。那时候没有什么工作,整天就是农作,为生产队工作。工作是生活,生活也是工作,不会像现在这样区分得很清楚。那时人视野局限,不知道未来路在何方;现在人视野广泛,但还是不知道未来路在何方。

尽管如此,但我仍认为,以自得其乐为常情,乃人生一大乐趣。这样的童年是快乐的,也不会特别在意苦夏的难熬。除了本身的纯粹,对我来说,还有一项特别的功能,就是身处其中,可以听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故事,这是生活的素材。

庄子在《逍遥游》中写道,相传古时仙山住着一个神人——姑射,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但我不是仙子,自然没有她通天的本事,只能默默地忍受长天无云、盛夏凝暑的苦闷。放佛千百年前那个登上高阁,身着轻绢夏衣,手执罗扇的女子近在眼前。

凭栏远眺,天高地迥。

杜子美夏夜一叹:安得万里风,飘飖吹我裳。

二〇一八年六月廿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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