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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就像一首歌(八十三)

初夏的夜晚静谧而温馨,特别是夜深人静时,微风许动,田野里便会传出麦子拔节抽穗时的“吱吱”声响。

桃花这天夜里又被那个可怕的梦魇惊醒,她还是梦见了自己一丝不挂被大水淹没的情景。稍有不同的是她看见德宝穿了一身藏蓝色的薄棉袄棉裤,一双尖口的青色布鞋,面无表情在她面前一晃,便消失不见了。桃花顾不得赤身裸体,泪流满面的失声喊叫着他,可一点回音也没有。她满头大汗猛的从床上坐起来,才发现自己的手正紧紧抓着德宝的胳膊。此时的德宝脸稍往里侧着,安然的发出均匀的鼾声。她放心的闭上眼睛,长长的吁出一口气,轻轻的依在床头上,望着窗外朦胧的月色,再也无法入眠。

德宝敦厚淳朴的秉性在生意场上赢得了良好的声誉,这两年手边的活不断,现在又承包了市体育馆的土石方工程。这个项目时间紧、质量严,明年秋天九月底必须完工验收,以迎接十二月初省运会在本市的篮球和乒乓球两场比赛。每个施工单位都立了军令状,并交了保证金。为了加快施工进度,就需要增加运输车辆,正好这几年桃园村发展势头猛劲,有十几户人家都先后买了拖拉机。大伙对德宝的能力和为人是信得过的,听他一吆喝,当即应允下来。家信和二柱子的建筑队也被介绍到工地上,负责地基的垒砌和加固。一时间工地上人欢马叫,机声隆隆,好一派紧张热闹的施工场景。

体育馆建在南郊开发区,建筑面积八十余亩,地处太白湖北端,与新落成的科技馆、师范学院相毗邻。是市区的地标性建筑,也是市委、市政府极力打造的形象工程,将来会成为鲁西南一张靓丽的名片。所以对材料的要求、工程的质量是严格把关的。进料必须有专门的部门检验合格后方能卸货,还好德宝只负责土石方的运输,至于石子石料那更是轻车熟路。

当德宝领着拖拉机车队开进嘉祥县连绵起伏的山坳时,老远就看见匡山顶上,一棵不太高的柏树旁老冯头单薄憔瘦的身影。见有车进山,十几条狗狂叫着从山上飞奔而下,后面扬起一溜儿尘土。这些狗对德宝是认识的,所以下来后只对着新来的车咬。德宝微笑着把拖拉机开到半山腰,这时老冯也走下来。

老冯天天在山上风吹日晒,虽然黝黑脸上的花白胡须乱糟糟的,但那双深邃的目光总是透着刚毅和果断。手中的柳木棍不到两米,笔直溜亮,平时即可以当防身武器,也可当拐杖拄着。德宝记得自从他们认识起,他手里就始终拿着这根棍。老冯大吼一声把狗喝退,这些狗顿时没了声响,耷拉着腥红的舌头围拢在他的身旁。德宝打开车门下来,把专门在“财神阁”买来的两只烧鸡递过去,老冯瞪大眼睛接过烧鸡,迫不及待的打开塑料袋,从包裹着的荷叶里扯下个鸡腿,闭上眼睛在鼻尖上尽情的嗅着,然后张开隔三拉四的牙齿大口咬下去,在嘴里边咀嚼边点头道:“嗯,嗯,还是老味道儿。”

德宝和老冯的交情也是经过了几年锤炼的,两人可以说是无话不谈。在装石头的空隙,老冯对德宝说:“前几天建国开车来拉货,听说他不和你在一块搭伙啦?我也没给他好脸色看,总觉得这伙计不太地道。”

“人各有志吗?现在社会发展这么快,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嘛!”德宝不以为然撇了一下老冯那近乎买好的眼神,然后望着阳光下清晰明朗的大青山说道。

对于建国来说,德宝从来就没有责怪或者说埋怨过他的意思。他理解建国所做的一切,其实就是想寻求新的发展途径而已。想想自己开着拖拉机还承包着大大小小的活,不也是在一次次的往前闯吗?只不过他现在已经找到了突破点,而建国还没有找到方向罢了!

“也是啊?”老冯似有所悟的点点头,眯起眼睛连嘓了两下烟袋嘴。此后俩人没再说什么,今天天气很好,灿烂的阳光普照大地,山脚下几里外县城里车水马龙的繁忙景象一览无余。

桃花这次多了个心眼,没有把做噩梦的事告诉德宝,就是怕他分神。但自己心里始终是七上八下的,有时候炒菜的时候不是忘了放盐,就是咸的要命。几次连生中午放学回家吃饭时,看见她愣愣的坐在锅门口想心事,饭菜还没做哩!

婆婆心里明白,孩子可能是遇上不顺心的事了?不然平素里娘俩无话不谈,这几日桃花的话明显的少了许多。老人家是过来人,平时少言寡语,眼睛不好,就指着和儿媳妇在家做个伴,一晃十几年了,对桃花的脾气性格是知道的。一日吃过午饭,连生上学走了以后,婆婆才问起桃花。桃花之所以不告诉她,也是怕老人家担心,现在婆婆问起,觉得要是不告诉她,又怕这么大年纪胡猜乱想,没办法才把又做了噩梦的事说了出来。

去年做噩梦的时候婆婆开导过她,这次又听说做了同样的梦,婆婆并没有显得惊恐不安,而是沉稳的坐在八仙桌旁,脸部的表情冷静而祥和,像是在听桃花讲别人家的事。只是淡淡地说道:“人这一辈子几十年,谁不做几回噩梦?其实只要想开了,心也就放下啦,说一千道一万不就是个梦嘛!”说完让桃花扶她到院子里梧桐树下坐在小木椅子上。

此时正午的阳光透过鲜嫩宽阔的叶片斑驳的投射在地上,阵阵暖风吹拂着德宝娘两鬓银丝般的白发。桃花听婆婆如此说顿觉心安不少,她哪里知道老人家心里的苦痛,现在就好像有人在用刀子一下下戳这颗千孔百疮的心。当年丈夫被闷死在芋头井子里的时候,她就连着两三年做着一个同样可怕的梦。但这些她都深深地埋在心里,没有对任何人讲过。今天更不能让桃花知道,她不想把这种痛苦强加在孩子们身上。桃花下地不在家的时候,这个风中之烛的老人独自坐在静静的院落里,睁开那双浑浊迷蒙的眼睛,呆呆的仰望着广袤无垠的天空,无时无刻不在为儿子的命运担忧,禁不住掩袖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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