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薇和苏有成这几天都不忙，一下课便在办公室等着苏白一块儿回家。
今天是圣诞节了。
他给杜嫚嫚的圣诞节回礼是一支纯白的钢笔，托苏逸妈妈帮忙买的，前一天就送给杜嫚嫚了，但还没想好送林晏廓什么。
早上天空还一片灰蒙时，苏白已经和何薇一起到学校了。外面的气温不比车里，苏白一打开车门便被扑面而来的冷风撞个满怀，禁不住上下牙齿打颤，浑身一哆嗦。
何薇丢给他一件白色的棉服，棉服的帽子上有两个豆大的黑点，还连着两个小小的耳朵，可以看出来是个小动物样式的帽子。他都没见过这件衣服，估计是何薇自作主张买的。
苏白小时候，何薇买的衣服大多属于酷炫风格。上小学之后，他妈开始给他走文艺小清新路线。到了初高中，她喜欢起软萌可爱的衣服，买的都是小朋友风格，比如袖口有只吐舌头的小狗，或者是衣领上有小乌龟。
他总感觉何薇把顺序搞混了。
现在他必须要在忍受寒冷和穿这么幼稚的衣服之间选一个。
何薇把车停好，催促他加快动作，要打铃了。
苏白怕冷，毅然选择了后者，心一横便将棉服套在校服外面。他走到教室门口时，刚好碰见杜嫚嫚，她抬手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对他穿那么厚实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应该不会很怪吧？
现在时间还早，教室里没有几个人，但苏白的桌子上堆了满桌的，用五颜六色的透明彩纸包装成花束样子的苹果。
昨晚是平安夜。
最烦各种诸如此类的节日了。
苹果拆了包装，待会儿分给同学吃好了，总比丢垃圾桶强。
第一节是何薇的课。
趁着她在黑板上写课题，贝儿拿笔戳了戳苏白的后背，压低声音喊他名字：“苏白。”
苏白没理，只连人带凳子往前挪了挪。
“苏白！”贝儿又喊了一声。
贝儿没招来苏白搭理，倒是招到何薇一记冷眼，她连忙噤声，将身子端正，桌下的脚努力往前伸，踹了一下苏白凳子，待何薇转过去继续写字时，她才小声道：“这儿有林晏廓给你的东西。”
苏白端正坐着。
贝儿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后悔接了给苏白送东西这个苦差事。
他跟不食人间烟火似的，除了杜嫚嫚没见他正经搭理过哪个女孩子，林晏廓估计是还不太了解苏白，也不知道她给的小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贝儿正要把林晏廓的小盒子收到桌箱里，她的桌子就被敲了敲。她不可思议地抬头，却见苏白还是端正坐着，她以为是自己幻听时，桌子又被轻轻敲了两下，发出“咚咚”的闷响。
贝儿倾着身子向前瞧，才确定就是苏白敲的桌子，他虽然看着黑板，手却是背着的。
贝儿把林晏廓给的小盒子从桌子下递给苏白，他反手接过，小心放到桌箱里。
他低头看了眼，是个粉色的小盒子，盒子上有个红彤彤的笑脸。
幼稚死啦。
苏白还是看黑板，悄悄把手伸到桌箱里，指腹轻巧摩挲着盒盖，没忍住微微扬起嘴角。
大课间同学们基本都跑小卖部买零食去了，不钻小卖部的可能要打扫卫生，教室里只剩寥寥几人。
苏白解完数学老师留的几道题之后，盖上笔帽，起身，打算先去趟厕所。走廊上的人很少，他走过办公室门口时，正好隔隔隔壁班的语文老师李老师走出来。
“老师好。”苏白浅浅地鞠了个躬，说道。
李老师看着他笑着点了点头。
苏白虽说不上全校闻名，但这个楼层应该没有不认识他的人。
“老师好。”
李老师看着来人，没忍住皱了皱眉：“林晏廓，你难得大课间不去买吃的。”
“是啊。”林晏廓笑嘻嘻地回答。
李老师很不待见她的样子，轻轻摇了摇头便走开了。
林晏廓冲她的背影吐了吐舌头。
她就说吧，这个姓李的很讨厌，没由来不喜欢她就算了，刚明明好声好气跟她打招呼，她非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神经病。
苏白看了眼李老师的背影，转头看着林晏廓，浅笑道：“我姑娘课间好。”
“哎，爹您也课间好。”林晏廓往后退了一步，恭恭敬敬地朝他鞠了个躬。
“你比我老，这样我会折寿的。”
“你非要揪着这个不放是嘛，我明明才比你大一个多月。”
“大一个多月也是老啊。”苏白抬手揉了揉林晏廓的头发。
林晏廓顿了一下，但没有躲开苏白的动作，她佯怒，轻轻拍了一下苏白的胳膊：“闭嘴，谢谢！”
“这个人怎么不许别人说实话。”苏白说完假装无奈地摇了摇头。
“哎，我送你的圣诞礼物你收到了吗？”林晏廓突然想起来托贝儿带给他的礼物，便兴致勃勃问道。
“嗯，还没有看，打算一会儿回去看。”
“啊……也行吧。”林晏廓应道，看起来有些失望，不过那几分失望稍纵即逝，她拽了拽他的袖子，“走，约趟厕所。”
“啊，”苏白笑了笑，“那约就约呗。”
林晏廓绕了个圈，在他背后推着他走，也是这时候林晏廓才发现苏白比平时圆了不止一圈，而且他的帽子上竟然带着两个小小的耳朵。
嘿嘿。
太可爱了吧。
苏白居然会穿这样的衣服。
苏白去上厕所，林晏廓只在女卫生间的洗手台上洗了个手，她本不是来上厕所的，就是趴在桌子上睡觉腰都酸了，打算到教室外面活动活动，顺便透透气，没想到正巧看见出门的苏白，之后才小跑去找他。
林晏廓走到卫生间外面的走廊等苏白，在她的位置刚好能看见男卫生间的洗手台，苏白正低头洗手。
突然很想看他戴着帽子的样子。
林晏廓悄悄溜到苏白身后，快速拽着他的帽子往上盖，苏白吓了一跳，手下意识拍了一把水龙头，水反倒溅到他脸上来了。
不过林晏廓的身高好像不太够，她十分傻气地蹦了一下才把帽子盖到苏白头上。
苏白黑着脸转头，震惊地看着林晏廓：“你进男厕所？！”
林晏廓没想到苏白会生气，更没想到他生气的点居然是她进男厕所。
她尴尬地拉着袖子，踮起脚尖，帮苏白把脸上的水滴擦干净：“你别生气。”
毕竟是冬天，水冷得很。
“我不是生气，你盖我帽子干嘛？”苏白说着便想起自己身上如同小朋友穿的棉服上，帽子带着两个小耳朵。
林晏廓也不清楚她这是什么恶趣味。
但不得不说，苏白挺适合这样奶萌的衣服，就像是丢奶瓶子里长大的小白熊，可爱极了。
她踮起脚，抬手扯了一下苏白的“耳朵”，笑道：“苏白是个小朋友。”
苏白愣了一下，林晏廓的脸近在咫尺。
她笑着，眉眼弯弯，眼眸中恍是星月。
他甚至感觉林晏廓的睫毛蹭到了他的鼻翼，温热的气息扑在他的脸上，还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她的眼睛很好看，眼角的泪痣是个美好的点缀。
“林晏廓。”
苏白喉咙有些干。
林晏廓也意识到这个距离好像有些不太安全，她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道：“你说。”
“水龙头好像坏了……”苏白弱弱道。
嗯？
林晏廓错身看了眼洗手台，发现水确实在哗啦啦流个不停，刚刚居然没发现。
苏白把水龙头拍坏了。
林晏廓没由来觉得好笑，还有几分意味不明的尴尬，她刚刚竟然紧张了！
“你厉害了，手劲儿不小啊。”林晏廓说道。
“那是因为我以前学过跆拳道，拍水龙头完全是下意识自我防护。”苏白撇嘴。
所以他学以前学过跆拳道和把水龙头拍坏了，其中有什么联系？讲话真是莫名其妙。
林晏廓默默摇了摇头。
苏白转过去，把水龙头拧了又拧，水柱丝毫没有减少。他怀疑是自己扭错了方向，又忙换了方向转水龙头。
水很冰。
但林晏廓一点想帮忙的心思都没有。
她亲戚刚走。
“你不要这样拧，没有用，你得用力往下按一下，再轻轻转过去。”她在一旁指挥。
“这样？”苏白往左边扭了一下。
“不是，哎呀，不是要你人转，我是说你的手转。”林晏廓干着急，不过没打算亲自上阵。
苏白重新试了一下：“没有用啊。”
“都跟你说了，得先往下摁一下。”
“这样？”苏白说着就两只手压到水龙头上。
“摁了还要一边轻轻转的，怎么听不懂？笨死了。”林晏廓没忍住抱怨，明明讲了很多次了嘛。
“我笨？”苏白一甩手，不干了，“你行你上。”
“我上就我上，你躺下我就上！”
“……”
说顺口了。
不好意思。
苏白默默照着林晏廓的说法，把水龙头拧上，真没再漏水了，他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回去吧。”
“好。”
林晏廓跟在苏白后面，出了卫生间。
“今天晚上出来玩吗？”苏白收拾好情绪，问道。
“好，”林晏廓点了点头，没忍住心里暗喜。
“就我们两个。”苏白继续说道。
就他们两个？！
今天圣诞节！
“好啊。”林晏廓笑了笑，“记得看我的礼物。”
她笑着小跑开。
苏白突然有点兴奋，也更加期待林晏廓的礼物。
他回到教室时，只有几个人在低头看书，他回到位置上，从桌箱里拿出那个暗色的小盒子，轻轻呼了口气，才小心翼翼地打开。
“哈哈哈哈哈哈。”
盒子里弹出一个满头红发，面目狰狞的老女巫，她的嘴角沾染着几抹红色，鼻子尖尖，好像倒挂的弯钩。
原本安安静静的教室里，霎时回荡起老女巫尖锐的笑声，正低头看书或是做题的几个人，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苏白。
他正在睡觉的同桌直接被这声儿吓醒了，身躯猛地一震，模糊不清地喊了声妈，待看清苏白桌上的老女巫时，没忍住低声骂了一句：“卧槽……”
苏白此时此刻也想爆句粗口。
他手忙脚乱地把老女巫的头按回盒子里，费了好大的劲儿，最后锁上盒子时，她几撮红色的毛发还被夹在盒子外面。
林晏廓送他的，居然是粉嫩的……整蛊盒子？！
中午放学回家，林晏廓在校门口恰巧碰见了陆女士。
她以为陆淑仪来学校里接杜嫚嫚回家，正欲绕道，陆淑仪却小步跟上她。
噢，不是恰巧碰见，陆淑仪是特地过来找她的。
“熙熙，我只是来找你吃个饭，没有其他意思。”陆淑仪早便预料到林晏廓会是这个态度。
林晏廓闻言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陆淑仪。
吃饭这种事情，不吃白不吃。
陆淑仪带着林晏廓去的是一家高级餐厅。
餐厅里水晶吊灯的光很柔和，地板上铺的是灰色绒毛地毯，墙壁上横着几道木隔，木隔上摆放一些简单大气的饰品，餐厅里放着舒缓的背景音乐，甚至还能嗅到空气里淡淡的木香。
“这位女士，请问怎么称呼？”一位女服务员从容走到她们身边，面带满分的微笑，询问道。
“我姓陆，这是我女儿，姓林。”陆淑仪回以一个优雅大方的微笑。
“陆女士，林小姐，这边请。”服务员仍旧保持着满分的微笑。
林晏廓没由来产生一股压迫感，蛮不自在。
她们坐到一个较居中的位置，服务员恭敬递上菜单。
陆淑仪让林晏廓点菜，林晏廓也不跟她客气，接过菜单，瞧着几个最贵的菜点，点好之后还欲观摩一下菜单上的菜品图片，说不定还能偷点师，回家自己琢磨。
不过点好菜之后服务员便把菜单合上，微笑着走开了。
啧，真是小气，林晏廓暗自在心里吐槽。
点好菜之后，林晏廓便低头玩手机，不再看陆淑仪一眼。
“熙熙。”陆淑仪笑了笑，唤道。她的情绪比林晏廓和杜嫚嫚的生日那天，稳定了太多。
“嗯。”林晏廓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
“你不用一直躲着我，毕竟你住在哪儿，学校里待的是哪个班级，我全都知道。”陆淑仪说道。
“你跟你闺蜜一样，都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有多厉害，得先自报家门一番。”林晏廓没有抬头，说完还不忘撇了撇嘴。
“她去找你了？”陆淑仪问道。
林晏廓不答话。
陆淑仪顿了顿，知道再把这个话题延续下去没有意义，于是换了话题：“我，昨天去看林晏了。”
“你又去？”林晏廓终于抬眸，不满地看着何薇，“你去干什么？你觉得他想看到你么？”
陆淑仪叹了口气，还是好声好气地说道：“熙熙，妈妈觉得你可能是有什么误解。”
林晏廓不答话，低下头，继续玩手机。
“你现在钱够用吗？要是不够……”
“我知道你有钱了。”林晏廓头也不抬，“你要是想用这个来提醒我，我这些年所有的开销都是你承担的，想让我心生愧疚，那抱歉，我并不会。我觉得你做这些理所应当，甚至觉得不论你做多少都无法弥补，我再说一遍，我不会觉得愧疚。”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淑仪抬手拨了一下头发，她早便预料到林晏廓会是这个态度。
服务员先端上一份开胃浓汤，以及一盏精致小巧的弧形水晶杯，杯子里躺着几枚晶莹的车厘子，她说了句“请稍等”之后，再次离开，依旧迈着从容不迫的脚步。
“熙熙，回去跟着妈妈，好吗？”陆淑仪突然开口。
林晏廓愣了一下，抬头错愕地望着陆淑仪，眼神逐渐满含讥讽。
“现在才说？”
为什么不在她还小的时候，林晏还在的时候来找她说这番话？为什么不在林晏走后，那些她生不如死的日夜里来找她？
“熙熙，我是怕你不愿意。”
“所以你觉得我现在会同意，还是你觉得自己有多了解我？我当然想去住大房子，想有很多钱——就像当年的你一样。”
陆淑仪满是震惊：“你怎么会这么说？”
“还不能让人说么？”林晏廓反问。
陆淑仪看起来有些发抖，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缓和自己的语气：“熙熙，我觉得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
“你又要开始替自己辩解了。”
“我……”
“我现在是不是伶牙俐齿？你有没有梦到过林晏？有没有，梦见他满头是血，面目模糊地告诉你他有多孤单，求你去陪他……”林晏廓看似平静地说着，事实上手指紧握成拳，感觉指甲已经掐到了肉里，手心钝痛。
陆淑仪看着林晏廓，无话可说。
“没有吧，可是我有，我害怕，害怕一个人好端端地就死在家里，因为我只有一个人。我多想去找你，可是一想到林晏睁大的眼睛，我就知道他恨你，他恨你，我更恨你，我怕我要是一不小心忘了，他就会回来把我带走……”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对不起，熙熙，妈妈对不起你。”陆淑仪眼中含泪。
“谢谢你的对不起，但我还是恨你。”
不止恨陆淑仪，有时甚至恨杜嫚嫚。
可她清楚，这个世界不是要走平衡木的选手。
“那你愿意回来吗？”陆淑仪还是不死心，问道。
“你觉得呢？”林晏廓反问。
陆淑仪沉默地看着她。
“我饱了，我先走了。”林晏廓不耐烦起身，说着便转身离开了。
她走到小巷里口时，看见匆忙回家的苏苏爸爸。她有些奇怪，什么事情能让整日悠哉悠哉的苏叔如此火烧眉毛，她快步跟上苏苏爸爸。
“苏叔。”林晏廓喊了一声。
苏苏爸爸回过头，眼睛里布满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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