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大多数人最后的样子都差不多。完全能够想象出来：找一份过得去的工作，白天工作，晚上回去看看新闻，听听音乐，十一点以后句关灯睡下；星期天的时候，逛一逛公园，图书馆，有时候跟同事聚聚餐；如果放长假的时候，就自驾或者乘车去想去的地方看一看，拍几张照片，回去后，洗出来，塞进相册；老了就到郊外买个房子，有院子的那种，种一些花花草草，蔬菜什么的，然后养一条金毛，它聪明得很。在有阳光的下午，就坐个摇椅，晒太阳，翻翻年轻时候的相册，在阳光下，几十年的照片会重新焕发光彩，真的跟那个时候一模一样。你只需要把你的工作套进去，那就是你的以后，大多数人的以后。
宿舍楼里也弥漫细细的雨气的味道，人相对较少，因为刚走了一批人，我们提前开学，还未有新人进来。这么说总觉得有些不合适，因为那听起来就像是陈晓晓所说的监狱一般，在那之前，我没有那种感觉，可能中学的时候有过。
宿舍门还锁着，王健应该还没有来，然而开门的时候，我又反驳了自己的想法，也可能是他锁门出去了。真正进去的时候，他的铺盖还卷着，我才能确定，他确实还没来。我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足足画了半个多小时，我才躺到床上，能靠着被子。由于坐车时间太长，我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直到晚上七点多，王健背着快要挤爆的背包进来。
“我以为没人呢。”王健猫着腰看着我。
我翻身揉了揉眼睛，“你来啦。”
“累死我了，整整坐了两天两夜的车，简直要命！”王健抱着脑袋。
“每年还不都是这么过来的。”我坐起来。
“对啊，每次开学都要命！”
“不过确实，我坐不到十个小时都受不了，睡了一下午。吃饭吗？”
“吃啊，火车上根本没食欲，泡面那个味儿闻得要吐。等我稍微收拾一下。”
“行。”
在餐厅吃过饭之后，王健开始收拾他的东西，显得很忙乱，于是我想继续给他造成些心理上的打扰。
“想好，去哪实习了吗？”
“别提了，之前三年没发现，这一到大四，问题扎一堆……”
看着王健的表情，我感觉特别好笑。
“你了，吉生，你又什么打算？”王健抖着被罩。
“我？我没太在意这个实习，我决定要考研。”
“考研？”王健会过头来，惊讶地看着我，“你在开玩笑？”
“怎么？”
“咱俩说好的不向就业低头的，你还是苟活于考研。”王健露出鄙视的表情。
“别这么说，哲学里面不是说了吗，万事万物都是处于时刻的变化当中。”
“这叫什么？原则也能随着变来变去？”
“噢？那是你的原则？”我笑着。
“我一直以为跟我一样在跟这个现实作斗争。”我察觉到他有点认真了，“你从来不把自己的证书上报，在期末的时候加分，说不屑参与到那种‘世俗’的竞争中。你说没有体验社会工作的艰难就去考研的都是在逃避社会现实。你没说过这种话？”
“没错，但是现在我想和一个人一块儿考研，我觉得的认知没有变，我依然支持你。”
“好吧。”王健摊开双手，继续整理，没有再说话。
我躺到自己的床上，我不知道是不是在给自己找借口，考研这件事情多多少少受外界的影响很大，学校的氛围，往届的经验。我知道去年，杨小雯也参加了考研，我问过她的打算。
“我没什么一技之长，就打算考研了，考得上继续上学，考不上卷铺盖进社会。”
当时我看着她发过来的消息，有些心酸。然而事实就是这样，没有很多奇迹，她没有考上。暑假的时候她说自己在一家幼儿园做幼教，一群小孩子简直能让人奔溃，喂饭，打扫，还要给擦屁股。没聊几句，便结束了，说忙得厉害。
直到现在，选择对于我们很多人来说，依然是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第二天，班主任开班会，说了些在我看来无关紧要的话，傥傥而谈总是件容易的事情。
王健没有来，我不知道他去了哪。班会结束之后，我和陈晓晓在校园里漫步，昨天的小雨，让今天的温度有些低，不像印象中的九月。
“真没想到，大学三年这么快就过去了。”我看着陈晓晓的侧脸。
“恩，过得很快。”
“还记得大一刚来的时候，每天晚上和王健逃晚自习，然后到湖边吐槽。”
“是吗？”陈晓晓看了看我，“说些什么？”
“恩……都是些有的没的话，他说北大的图书馆中旁边总能坐着俄罗斯的大长腿。”
“听着挺有意思。”
“对了，我还在那个湖里掉过一个手机。”
“什么时候？”
“大二开学的时候，对，就是那个时候，那天我正在湖面的桥上犹豫着加你的好友，被王健吓了一跳，就掉下去了。”
“那我倒想看看那个地方。”
从校园东边的草坪，穿过教学楼，我俩到了湖边，我带陈晓晓走到桥中央，“大概就是这个位置。”我指着下方的一块水面。
“果然看不到。”陈晓晓趴在扶栏上，向下认真地看着。
“后来，就在那个面包店打工。”
“这样……”她点点头，又看着下面。
“仔细想想，确实发生了不少事，但时间就是过得那么快，马上又轮到我们考研了。”
“吉生。”
“恩。”
“我觉得，有些事我还是跟你说了比较合适。”
“你说。”我有种感觉，她今天的状态一直不太好。
“我，不打算考研了。”
我完全没想到她会这样的打算，“为什么？很久前不是已经说好的吗？”
“吉生，你听我说。”她看着我，“有些事情和决定，我没办法让它保持一直以来的状态，有更多的因素会不断地影响着以往的事情。”
“但是考研，你明明可以决定啊！”我控制不住我的情绪，“你想考，就能考啊！”
“吉生，你不要这样。”她握着我的手腕，眼睛里透着一丝恐惧和更多的无奈。
“你明明可以选择的啊！”我看着她，她没有再说，“那我也不考了。”过了一会儿，我说。
“吉生，你怎么这么不成熟！”陈晓晓突然开始生气。
“我不成熟？什么是成熟？”
“你不是以前和我说过吗，人人都应该有他选择的生活，怎么现在你不能理解？”
“对啊，没错，我不理解，那完全是用来骗人的话！”
陈晓晓很久没说话，过了十几分钟，她开口了，“吉生，我一直以为你在同龄人里面是一个稳重的人，你能理解很多别人不理解的事，你能安然地处理遇到的很多事。直到遇见你，我隐约感受到了很久之前丢失的感觉。我觉得我能跟你说，但是，你的表现太令我失望了。”
“你以为，我都不以为自己是怎样的。”
“好了，今天先到这里，我希望你能冷静一下。”说完，陈晓晓转身走了。
“我从来就没有理解过你！”她走到桥头的时候，我大喊了一声。她擦了眼泪，把手放下，那个背影，与当初的杨小雯无异。
回了宿舍，我直接躺到床上， 脑子嗡嗡地响个不停。这么久以来，我以为我已经了解了陈晓晓，至少在大多数情况下，不管她说什么话，做什么事，我都能像朋友一样接受，然而却差得很远。我闭上眼睛，从内心深处回想当时的心态，回忆之前我和她相处的每一天，最终得出的结论是：
我不是在意考研这个决定本身，也不是她改变了我以为的一直以来的决定，我们一块儿的决定。令我真正感到无法接受的是她带给我的那种错误的感觉，就在她说出口的那一刻，我就不懂她了，两年两年来的相处也成了一种虚幻的想象。而她却以一个“不成熟”就评论了我的一切。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好像她却对我了如指掌！
没有再继续想，我铺开被子睡下了，中午，让王健给带了饭，他以为我生病了，我说没有。吃过饭，又睡下了，昏昏沉沉地在被子里躺了一下午。六点钟的时候，我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坐起来，宿舍有些昏暗，我能看到窗外的火烧云，像是要把整个天空烧着。
我从旁边翻找出手机，打开，我确认了一下，陈晓晓没有给我发过消息，下了床，去水房洗了个凉水脸。回来的时候，看到手机的呼吸灯闪烁，点开，是路霞的消息。
“哈喽。”
我拿毛巾擦了擦脸，深呼吸，“恩。”
“到学校了吗？”
“到了啊，今天第一天，还开班会了。”
“你们班人很多吗，我们都没老师管了/奸笑”
“我们实习还要几天，很多人都在备战十二月份的考研。可能我们系考研的人多。”
“这样。”接着路霞又发了一条，“你要干嘛？”
我犹豫了片刻，“我暂时还没有决定。”
“不会吧……”
“你呢？”
“猜/奸笑”
“我觉得，你可能直接就业，当个老师什么的。”
“猜错了，罚酒一杯。”
“以水代酒。”
“本姑娘要考研啊/不屑”
“是吗，没看出来，我以为以你的性格，不会选择考研”
“以我的性格？我什么性格？”
直觉告诉我无论怎样不能再说下去了，“恩……我也说不清楚，感觉。”
“胡说，你什么都知道。”
“这是什么意思？”
“你了解你周围的一切，绝对。”
“我又不是神，怎么会。”
“我觉得神不一定知道，但你肯定知道。”
“我都不知道我该考研还是工作，这是不是对我自己太惨了？”
“恩……你应该是知道的，只是还没有一个条件让你确定下来。对。”
“听着，有点道理。不错。”
“你今天总是敷衍我/撇嘴”
“没有啊，我真觉得。”
“要不晚上出来吧。”
“啊？”
“庆祝本姑娘考研成功，行不行？”
“那行。”
“随遇咖啡，我等你/嘻嘻”
放下手，我把被子随便叠了，换了件体恤，站在镜子前面拍了拍自己的脸，出去了。这只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我感觉稍微有些冷，出来的时候应该穿个外套。
我以为路霞会比我晚点，进去的时候，我看到她已经在了，开门的时候，她抬头看过来。三年以来，总有没有改变的一些回忆，让人分不清是在哪个时空。
我像以前一样招了招手，她穿了一件宽松的红色卫衣，我坐到她面前，她还是笑着。近距离看着路霞，我发现她的头发更长了，因此发束边的头发不会再翘起来。她还是长大了。
“哎。”我笑了笑。
“恩。”
“我真没想到你会考研。”
“切——”她露出鄙夷的表情。
“你之前就打算考研？”我有点不死心。
“之前是多前？”
“哎，哎。我发现个问题。”
“什么？”
“怎么你现在说话跟我一样。”
“有吗？”路霞认真的说。
“有。”
“因为我觉得你说话很酷啊。”路霞终于笑出来。
“拿一年前来说，一年前你又打算考研？”
“一年前……”路霞抬头想着，“不是。”
“你别说你上大学前就是奔着考研来的。”
“怎么说呢，所有人给我的影响让我觉得应该继续下去。”
“哪些人？”
“家里人，周围的朋友，认识的人。”
“包括我？”
“你？”路霞看着我，认真思索，“没有。”
“我这么随便吗？”
“不是啊，你从来没有给我一种确定的方向上的影响。不管你说应不应该考研，我都会觉得你是对的。”
“不过那种事没有什么对错可言。”
“对啊，我还是喜欢你这种说话的风格。”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只是有时候主观上必须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理由，中庸的观点事实上没有任何作用。”
“那你到底是有什么打算。”
这时，服务员端来两倍咖啡，是位长相清秀的女生，她说今天没有橙汁饿了，我说了声谢谢，她礼貌地回复一声。
“谁喝橙汁？”
“明知故问。”
“其实我随便都行。”
“不要转移换题。”路霞仍然追着不放。
我喝了一口咖啡，入喉的苦味让我稍微平静一下，“原来是打算考研来着。”
“恩。”
“后来，现在不打算考了。”
“怎么？”
“大概我主观上从来就不想考研，这样也算遵从了自己的意志。”
“遵从自己的意志？就这么简单？”
我迟疑了片刻，“恩。”
“人人都想成为真正的自己，但是那是需要付出代价的。甚至把自己送上绝路。”
我看着路霞的眼睛，她表现得很平常，像是在念一句评语。
“没错，我知道。”我又喝了一口，“但总要有人去做，是吧。”
“你总是让我意外。”路霞笑了，“好想知道你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我以后？其实大多数人最后的样子都差不多。完全能够想象出来：找一份过得去的工作，白天工作，晚上回去看看新闻，听听音乐，十一点以后句关灯睡下；星期天的时候，逛一逛公园，图书馆，有时候跟同事聚聚餐；如果放长假的时候，就自驾或者乘车去想去的地方看一看，拍几张照片，回去后，洗出来，塞进相册；老了就到郊外买个房子，有院子的那种，种一些花花草草，蔬菜什么的，然后养一条金毛，它聪明得很。在有阳光的下午，就坐个摇椅，晒太阳，翻翻年轻时候的相册，在阳光下，几十年的照片会重新焕发光彩，真的跟那个时候一模一样。你只需要把你的工作套进去，那就是你的以后，大多数人的以后。”
“真好。”路霞眯起眼睛，睫毛上跳动着吊灯的光子，“好喜欢啊。”
“是吗，那你也不错。”
“好像整个世界都不错啊。”
“所以，祝你考研成功，然后过上你喜欢的生活。”我举起杯子。
“一起努力啊！”路霞也举起来，清脆的碰撞声宛如那个院子上空飞过的一只小鸟，在蓝莹莹的天空下，每片羽毛上都闪耀着梦想的光辉。即使多年以后，仍然清晰地响起在耳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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