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芙雅以为她会和可可相依为命过完后半生，她觉得她这种对自己苛刻，对接触的人也苛刻的人，根本不会遇到合拍的人。可是生命的轨迹像落下的雪花一样纷繁杂乱，从离婚协议签下的那刻起，也不能说是命运改变了，因为人原本也不知自己的命运是什么样子，只能说她人生的转折开启了，由富贵向贫穷的转折。只是穷归穷，她愿意和一个值得自己欣赏的人在一起。
当然，此时的杨芙雅还不知道这些。
杨芙雅真的买了几本电器修理的书来啃。比起二十来岁，样貌没有些微改变，却带走了她不少学习能力和记忆力。一个对机器一窍不通、理科又不算好的人，想学习基础的电器修理并不容易。然后，她决定先从实践入手。她从立柜的最上方找出一个原房主留下的小型收音机，找出全部工具——一字和十字螺丝刀各一把，拆开了收音机的后盖。
她只能说集成电路和绿色电路板搭配得没什么美感，因为要她说出每个原件都有什么功能她也说不出来，只能关注这些没用的地方。然后她就把后盖装上了，去翻自行车维修书籍。她的维修书还没看完前两章，自行车后胎就瘪了，轮子外的花纹毫无骨气地紧贴着地面。杨芙雅只得学着不会骑车的小孩子，坐在上面双脚交替踩地后蹬，这样能快些赶去接可可。看起来是真的滑稽。
杨芙雅到幼儿园外对可可说：“妈妈的自行车坏了，带你回去要多花些时间，你到便利店买个小面包出来，到家饿了就先吃点。”她给女儿一张十元纸币，嘱咐道：“把找回来的钱给妈妈拿回来。”
可可却不想接这钱，小手拽住衣角反复揉搓，她很怕生。
杨芙雅却不希望可可胆子太小，也是突然想到锻炼她一下才让她单独进去，她就不用给车锁上三把锁，买完还要再打开。“可可别怕，可可很勇敢的，都和妈妈去过很多次了，知道怎么买吧？”
可可点头，接过钱迈着小步进了便利店，绷着小脸四处张望。
“小美女要买什么？”收银员问。
可可看看她没有回答，径直进入两排货架中间。两边没有小面包。可可又到另一边去，绕了一阵才找到肉松面包，踮脚伸手够。
收银员一直在观察她的动向，手指着面包问：“是要这个吗？”
可可知道自己尽全力也够不到，点点头。
“还要别的吗？”
可可摇头。
收银员帮可可拿着去结账，“一块五。”顺手装在袋子里。
可可从羽绒服口袋里往外掏钱，翻遍身上的兜也没有找到那张十元的纸币。可可慌了，眼睛快速被水雾笼罩，眼看要哭。可可想妈妈那么节省，要是她把钱弄丢了她一定会伤心的，她不想让妈妈伤心。
收银员蹲在她面前问：“妈妈给了多少钱？”
“十块。”可可小声回答。她的眼中持续积蓄水汽。
“一张十元？”
可可点头。
“那可能掉在哪里了，阿姨帮你找找。”收银员去拉可可的手，可可乖乖被她拉着，没像进店时那样排斥她。
收银员带可可在货架外侧看一排排的地面，最终在一条过道上看到躺在地上的钱。可可飞奔过去捡起来，怕别人跟她抢似的。
杨芙雅在外面喊可可，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便利店的门。
可可高兴地出来，还和收银员招手拜拜。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和收银员熟悉起来让杨芙雅惊讶。
可可给杨芙雅讲了店里发生的事。
杨芙雅问：“谢谢阿姨了吗？”
可可恍然大悟，“忘记了！”
“明天路过的时候去感谢人家。”
杨芙雅不想麻烦王全鑫，可是家里没有修车的相关工具，就在上楼时敲开了他的家的门。
“都需要什么？”
杨芙雅想了一阵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都把修车书拿出来了。
王全鑫乐了，“哪儿坏了？”
“车胎扎了。”
“那进来等吧，我找东西也要一会儿。”
“不了，我等会下来取。谢谢你啦。”杨芙雅觉得进门又会变成他帮忙修车。
“好吧。你们还没吃饭吗？”
“嗯。可可走吧，上楼。”杨芙雅招呼一声，让可可先上去。
“叔叔再见。”这是可可少有的主动说再见的邻居，其他只要杨芙雅不开口，她都不吱声。
可可到家就想吃面包了。她先吃掉最上边的肉松，咬了几口面包，再捏起落在袋子底部的肉松放在嘴里。她没有一次把肉松吃完，那样后面的面包显得单调。
可可将一大口肉松留在最后，刚要塞进嘴里想起妈妈，闭上嘴到厨房去，抬手将最珍贵的那块给了杨芙雅。
“谢谢可可。”
“妈妈不客气。”
杨芙雅做的白菜冻豆腐汤和蒜茄子。没有肉，没有虾，没有什么吃饭的劲头。可可也不饿，没吃几口就要下桌。杨芙雅知道她不爱吃，让她再吃点白菜和蒜就放她走了。
可可被辣得到一边喝凉白开。杨芙雅看得出来她不爱吃清汤寡水的菜。
“妈妈，还有几天过年啊？”
“一周吧。妈妈也快放假了。”
“那，三十那天吃什么？”这才是可可想问的。
“炖牛肉，好不好？”
“好！”
杨芙雅炖的牛肉又香又烂，土豆混着牛肉的香味，汤里散着牛肉的鲜味，可可每次都能吃一大碗，连饭都省了。
可可期盼那天的到来，到日历边数着日子。
再过八天就有好吃的了。明早起来就剩七天了。后来来临就剩六天了......
杨芙雅看可可盼春节的样子想到了自己小时候，那时候家里也不富裕，春节还是改善伙食的时候，对年夜饭有种特殊感情。然后，现在居然要可可体会盼望年夜饭的感情，说不出的心酸。
杨芙雅收拾好心情，到门口看外面谁敲门。王全鑫没等她下楼取，亲自送上来了。
“麻烦你了。”杨芙雅接过沉甸甸的塑料袋，想在春节前给自己买一套。
“不用我帮你演示一遍吗？”
“不用了吧，这些东西早晚是要学的。”杨芙雅决心一个人将女儿养大，已经做好学习更多技能的准备。
“你就没想过再找一个吗？”王全鑫紧张地搓手。
“这......”杨芙雅不能确定王全鑫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她无奈地笑笑，“很少有人受得了我的死板。”
王全鑫急切地看着她，“要是那个人比你还要死板呢？他作为一个普通工人不肯趋炎附势求人提拔，挣的每一分钱都是在烈日下干活流下的一滴汗，他因此整天被妻子骂没能耐，妻子还因此离开了他。这样的人，你受得了他的死板吗？”王全鑫用悲愤的语调诉说他的过去，他被前妻骂不知变通、没有能耐的场景就在眼前。他想挺直腰杆活下去，他不想屈从于不公平的世界和被金钱埋没良心的那些人。
杨芙雅被他这些话震撼着，她不知道他热心的外表下有这样不屈的脊梁，能在这样的时代下保持自我不被世俗浸染的人是她从心底敬佩的人，不管那个人在社会的哪个阶层、做怎样的工作、是不是整日灰头土脸晒成黑炭......
可可好奇地出来问他们为什么站在门口不进屋。杨芙雅这才想请王全鑫进屋，他们的事情还没谈完。她让可可待在屋里别出来，他们在客厅谈话。
可可乖乖进屋，扮演每只动物替它们说话——牛牛就喜欢揭欢欢的短；小白每天都在打哈欠；乖乖的个性一点不乖总在搞怪......可可和小伙伴们玩得不亦乐乎。
“为什么非要这样活下去？”杨芙雅问。她不信世上有比她活得更倔强的人。
“因为良心上过不去。人啊，为什么不能平等一点？”
杨芙雅想反驳世上本就没有公平。
王全鑫讽刺地说：“要么就全有良心，要么就全没有良心。”
杨芙雅乐了，绵延不断的低笑，“这么一本正经地说这么妄想的话，以前还真不知道你打开话匣子话这么多。”
王全鑫红褐色的皮肤出现不可察觉的红色，有点憨的笑容。“所以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吗？”
杨芙雅似是而非地点头又摇头，“我需要你明确告诉我，我不想猜测你的意思。”
王全鑫坐立难安，又开始搓手，“说起来怪不好意思的。”他停顿一阵继续后话，“我......我想和你搭伙过日子。”他一个四十多岁的大老爷们紧张地不敢与杨芙雅对视，注意力全在加快的心跳上。
杨芙雅不是故意要笑的，她看他窘迫的模样没有忍住。她有些期待他会怎么说，她不欣赏一些辞藻华丽的许诺，她喜欢让她感到踏实的简单话语，因为在一起就是过日子而已。王全鑫做到了，这也是符合他性格的朴实说法，她没有看错人。
杨芙雅说：“可是我们才认识不久......”她想说明他们还需要慢慢了解，话说出来像在委婉地拒绝。她不知王全鑫听懂了没有。
王全鑫慌忙地解释，“不，我不是想立马和你结婚，我们可以渐渐熟悉一下。”
杨芙雅松了口气，“好。”
“那我帮你修车吧，这些都是男人该干的活儿。”
杨芙雅又笑了，“又绕到修车去了。你就是想帮我修车吧。”
王全鑫憨笑两声去修车了。杨芙雅可以名正言顺地帮他擦汗，不用扭捏，不用不好意思。她凑近一看他袖口处开线了。
“外套脱了吧，我帮你缝一下。”
王全鑫在犹豫，“其实我自己会缝。”独居的这几年，他逐步摸索出修补各种破洞的方法，加上如何用针线将两部分连起来。
“你看，还跟我客气。”杨芙雅去帮他脱外套，像帮丈夫那样脱外套般自然。“你帮我修车，我帮你缝缝补补，这叫男女搭配。”
王全鑫高兴地说：“那再好不过了。”
他把毛衣袖子卷起，用螺丝刀撬开后轮外胎，将内胎拿下来打气，再放在水盆里确定漏气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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