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景行愣了下，然后直笑地露出牙齿来，“我以为你一直不打算问了呢。”
这一年多的接触，他知道她很聪明很识时务，也讨厌招惹是非麻烦，所以明知道黄沙堡不是明面上的沙匪窝，大家隔段时间也会出堡做事，但她从来不过问，就像这里真的只是一个简单淳朴的山村一般。
看似她和所有人都能相处的很融洽，其实她并没有真正地把自己融入到这里。不过他不急，相信她总会对他们敞开心扉的。
如今，总算问了。
燕景行将胳膊枕在脑后，仰望着群星璀璨的夜空，思绪也飘回到那很久远的地方。
燕家是江南隐士大家，祖辈几代曾连任朝廷三公，但后来好不容易从党派纷争中脱身，族长为了保全家族，卸任之后全族迁往江南人烟稀少之地，在那落地生根，并且留下祖训：六代之内不准入朝为官，不得叛国叛家。
因当年党派纷争损失惨重，加之江南当时属荒夷之地，经商又没有繁荣的市场，燕家元气大伤。到燕景行祖父时才逐渐开始恢复，燕父时已经属于富足之家，但燕父自小对武学感兴趣，一时好玩就成立了燕阁，谁知燕阁不断壮大，等燕祖父意识到不妥时，已经是名满江湖的组织了。
燕父走南闯北结识了很多人，但他为人随性低调，很少有知道他是燕阁真正主子的。
燕景行小的时候就没见过燕父几面，开始还总会问他在哪，后来从燕阁传来的消息他也不再看了，因为燕父对这个家从来就不曾关心过，连燕祖父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临下葬时他才匆匆赶回。
从那之后，燕景行再未和他说过一句话。
直到他十岁那年，昏昏沉沉间被人带走，等到他清醒时已经身处大漠，周围除了尤叔尤婶一家外，只有当时留在燕家保护他的几名燕阁手下。
至于发生了什么事，他为什么会被从江南带到了大漠，除了知道这是他那个所谓的父亲给燕阁下的最后一道命令之外，其他一概不知。
因他曾下令不准本家的燕阁再传楚父的任何消息到他面前，所以跟在他身边的人知道的并不比他多多少。
生活总得继续，燕景行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世间的一切，除了自己谁都靠不住，所以他很快就镇定下来，既然现在不清楚，那就让自己强大起来，强大到总有一天，万事都逃不出他的手掌。
他从小就继承了燕家人的聪慧和他生父的武学天赋，既然要在这里生存，那就好好地活出一片天地来。
大漠和江南完全不同，这里即便有黄金珠宝也不如一池水珍贵，他们一行人走了多处地方，陆续在路上救下几人，才选中一处人迹罕至的绿洲，在这里建立了黄沙堡。
两年后，黄沙堡还未建成时，又有一批人出现，是当时在本家之外的燕阁成员，不过都不是核心人物。
本该有三四十人，但大漠里找人困难，又遇上沙尘暴，路上折损了很多。
燕景行并没有拒绝这些人的加入，如今正是缺人手的时期，多多益善，但他们竟然带来让他气愤无比的命令，又是他那个生父下的：六年内不准离开大漠，否则他身边的燕阁之人包括尤叔一家全都自刎。
这些人虽已奉他为主，但也绝不会违抗燕父的命令。
所以他只能暂时压下自己的疑惑和愤怒，一直在大漠中呆了六年，积蓄力量，培养自己的势力。
“所以在大漠这几年，你就成了沙匪吗？”竟然有这么复杂的身世。
“恩，我刚开始时还挺和气的，后来发现在这里只有强大的拳头才能说明一切，所以我就扛着大刀四处溜达，果然，再没人敢来惹黄沙堡。还救下一些人，再加上为了生存有自愿加入奉我为老大的，黄沙堡也越建越大。”
“难怪堡里有人喊你老大，还有人叫你主子的。称呼主子的都是当年燕阁的人吧。那尤叔一家呢，感觉他们像你的属下又像你的亲人，他们是江南人？”
“尤家是燕家的世仆，当年先辈在去江南时救了尤家族先，他为报恩，就宣誓尤家世代为燕家的家仆。其实这么多年来，尤家已与亲人无异了。不过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江南人，而不是从京中带去南方的？”
“当时听到尤这个姓时，我就觉得奇怪，尤其尤闵长得就像江南水乡的文人，我便更确定了。”她当然不会说曾经有个姓尤的同学，一时好奇查了尤这个姓氏多在南方。
“那尤婶呢？她的做派倒不像江南人。”
燕景行看着她笑了会儿，“尤婶是我娘的陪嫁丫鬟之一，我娘本家在西南，据说是被游历到那儿的那人救了，两人一见钟情，才不远千里嫁到燕家的。尤婶和娘情同姐妹，在燕家地位不低，又加上长得漂亮讨喜还会说话，当时不少人追求她，结果最后选了个沉默寡言的尤叔。如今不得不说尤婶眼力好，这么多年一直被尤叔宠着。”其实他一直很羡慕尤闵。
大概那又是一段快意江湖的爱情悲喜剧吧，“你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查当年的原因？难道你父亲从未露过面吗？”
“恩，我从来这儿后便一直在聚拢人手，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弄清楚原委。当年最后一批赶来的人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何事，只隐约猜出那人是为了一个救命恩人，所以才以命相搏，但对方招惹的势力很大，他只能将我送离中原。”
“这些年来，我也一直在查，但距离太远，事情又隐蔽，还被人抹去很多痕迹，偶尔获得的一些情报也是假的，那人的消息便断了。”这几年因为王石当年的半句话耗费了很多人力物力，结果一无所获。也不知那人现在是生是死。
楚滟湫顺着他的话猜测着，“为了个救命恩人？以你父亲当年的势力还被对方逼迫至此，看来对方不是江湖大派就是朝廷中人，但对方行事谨慎，还将很多痕迹都抹去了，倒不像是江湖人会做的事。”
燕阁在江湖上的地位不低，很少有被逼得那么狼狈的可能，但当时的势力再大，对上朝廷的话，还是以卵击石，这个可能性是最大的。不过古人毕竟对君权是敬畏崇拜的，不会轻易去怀疑查探。
燕景行随着楚滟湫说的话眼中闪过惊喜，越来越亮，她果真很聪明，但也只对能让她上心的事情而言。所以，他仅仅是因为，她将自己当成了自己人，才会心跳这么快的吗？是吧。
燕景行下意识运气平缓，让自己的心跳不至于跳得太快。
“恩，我开始以为燕阁得罪的是江湖中人，六年禁令一过就去查了，可惜，几年下来并没什么收获。后来王石又传回那人的命令让我找人，应该就是他想救的人吧，可惜只有半句语焉不详的话，找了这么多年还是毫无头绪。”他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让他找的人是谁。
“慢慢来总会找到的，先查查当年朝中有什么大事发生吧。”这可能是一条捷径。
燕景行点了点头，他这几年在找人的同时已经开始往朝廷方向查探了，“如今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可以说一下你在烦恼什么了吧。”
“我只是觉得，活在这世上，不知道自己从哪来、父母亲人如何，总有点说不过去，所以想去查查自己的身世，但又有点儿担心。”楚滟湫苦笑地说。
“我的事情牵扯重大，这么多年也不差这一时半会了，但你的事情好解决呀，直接回喀村问问就是了，我陪你去。”原来是为了这点小事。
“不用，我自己就可以了。虽然我现在的武功不是你们的对手，但好歹自保肯定没问题，不会再被架在火架上烤了。”只是担心的是，就算回了喀村也问不出什么来。
燕景行听她这么说，就想起那天赶去喀村在村口看到的场景，顿时心脏一缩，脱口而出“我陪你去！就这么定了，早点休息，明天就去！”
说完，燕景行就站起身，一个鱼跃便翻身跳下楼走了，看得楚滟湫疑惑不已。
不过听到燕景行要一起去时，她还是觉得安心不少，起码不会再在沙漠里迷路了。
黄沙堡到喀村有大半天的路程，俩人赶到后已过了午时，将马拴在村外一定距离后，向村子走去。
时隔一年多，再站在村口，喀村一切如常，她已不再是当初迷茫无助的瘦弱之人。
“现在村民应该都在家里，直接去村长家问吗？”燕景行觉得村长肯定知道的最清楚。
“不，村长不简单。当年在烧我之前，他说过要怪就怪我爹之类的话，去问他肯定毫无收获，说不定还都是反话。”楚滟湫一直觉得村长执意要她死的行为很怪异，肯定是冲着楚父去的。
“这倒是，那还能问谁？只怕别人知道的也不多。”燕景行想起那时为了让村长开口，下手并没留情，可他明明有问题却硬是把皮肉之苦挺下来也不说。
楚滟湫对喀村的了解并不多，除了村长就是那个张大牛，这两人都不可能说实话。
不，还有一人，她突然想起那个瘦瘦黑黑，眼睛狭长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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