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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奔袭的老奶奶

“ 旅途的故事,绿绒蒿 ”

走出考场的第二天,我就坐上了南下的列车,直奔成都而去。

同学聚餐、向意中人吐漏心声、相互馈赠礼物的庸俗毕业流程被我远远地甩在了脑后。我感觉自己考得不是很理想,所以不想同任何人再去对题、再去回忆,那就是折磨,折磨自己的事不干。

这次出行我没跟任何人讲,就连成都的哥哥嫂嫂也没打招呼,我从父母藏钱的壁橱里拿走200元后,就义无反顾地登上了南去的列车。

80年代的高考很艰辛,升学率几乎就在5%左右。我曾设想过,考不好怎么办?不复读,打死也不复读。一个男人怎么可以悔棋?老是原谅自己的男人还算男人吗?若真考不上大学,就去念中专,在哪不是活着,这便是我的选择。

列车上的人很多,我发扬雷锋精神把座位让给了一位老大娘。她白发苍苍,满脸皱纹,一路上不停在抹眼泪,原来,她的孙媳妇难产死了。她要赶去参加葬礼并小住一段时间。将近80岁的老太太还要在成都转乘,坐慢车去西昌。当周围的乘客了解了这个情况后,便不再言语不再喧嚣。第二天,火车进入连续不断的秦岭隧洞,老太太打开了话匣子。

“孩子,我都坐了一天一宿了,你来坐坐吧”

“不用,大娘。您坐吧,我不累”

“孩子,念书那吧?”

“嗯,刚参加完高考”

“呦,那是要上大学啊?这可好哇”

“大娘,还不知道能不能考上那”

“能,一定能。大娘瞧你这人品就能,唉,我那孙子啊,呜呜呜呜呜”

老太太又开始抹眼泪了。我无助地求向对面坐着的那对中年夫妻。

妻子赶紧拿出自己的手帕,递给了老太太。她丈夫则手忙家乱地开始削苹果皮,他切下一块递给了老太太。

苹果被送到了我面前“来,孩子,吃一块吧”我很想拒绝,但看着老大娘泪眼婆娑的样子,我放进了嘴里,好甜啊,好甜。

老太太的儿子是名军人,驻扎在西昌,孙子也当了兵还娶了媳妇,本来一家人和和睦睦挺好的,谁料想人有旦夕祸福,孙媳妇难产,军队医院没能抢救过来,大人孩子一起没了。老太太跟女儿住在鞍山,平日里带个胳膊箍帮着街道巡逻,俗称“小脚侦缉队”。听闻孙媳妇的噩耗,她险些跟了去。姑娘的厂子要整改,没办法陪同,结果就是80来岁的老太太孤胆一人奔袭了上千公里外的西昌。

火车到达广安地界时,遇到了隧洞塌方。不得已,列车停在了高山耸立的山涧里。因为天热,车上的用水早在进入秦岭时就断了。列车长在广播中通知大家,可以下车,但不能走远,更不要上山。隧洞修好,乘务员会叫大家。

大山里的空气是真好啊,山峰处云雾缭绕,梯次分明的植被铺满山峦。我贪婪地大口大口吸着潮湿的气息,老太太慢悠悠地来到我跟前,她手里竟然拿着一株绿绒蒿。

“孩子,这叫什么花啊?”

“这个?不知道。有点像咱们那边的喇叭花,但它的花蕊更大一些”

“嗯,是像,像喇叭花啊。这可是稀罕物了,不到这山里还真见不到啊,山外有山啊。”

老太太拿着花嗅了嗅“不香,就是看着好看”说完,她慢悠悠地向一旁的小溪走了过去。望着她的背影,我心里真是上下翻滚,好生焦灼。这么大岁数的人,怎么能去西昌啊?他的孩子们会来成都接她吗?我有些茫然地望向远处,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一些当地的山民,他们背着背篓向列车跑来。

傍晚时分,火车启动了。老太太的脸上露出一丝倦怠,她合上眼,揩拭了一下眼角便轻轻地睡去了。摇晃的车厢里,很多人都开始打起盹来。这一下午,饥渴、无助、焦虑、无谓的争吵及被山民的蒙骗使整列车的旅客们都感到了极大的困顿。我努力地睁着眼,依靠在椅背上,盯着黑漆漆的车窗, 又过隧洞了,最初,我还好事查着数着,到末了早没了兴致。

去西昌?送老太太去西昌?去还是不去那?如果她家人来接我就不去,没人接我就去。可兜里的钱,就怕有去无回啊。两天来,我已经花的差不多了,一个列车盒饭就五块钱,谁还敢再吃。

后半夜,列车终于到达了成都。那对中年夫妻留给了老太太一个面包。丈夫看着我,犹豫了一下“小伙子,你是想送老太太去西昌吧?”我坚定地点了点头。他妻子把我拉到一边,从兜里掏出了五十元钱硬塞到我手里“换车不用出站,你带着大娘去那边办转签就行”说完,两口子摆了摆手就淹没在出站的人流中。老太太望着我,没瞧上两眼,就又开始哭天抹泪了,我忙上前搀着她向工作人员走去。

前往西昌的列车人更多,车厢里大家说着听不懂的方言,打着招呼,大人们呼来唤去,孩子们上蹿下跳,有几个人居然还带着鸡来凑热闹。我和老太太显得十分孤单,她不再哭了,一直抓着我的手,好像分离死别一样。当列车行驶到峨眉站的时候,车厢的另一侧挤上来两名当兵的。一位身着四个兜的中年军官拼命地挤上前来,他看到了老太太,冲上去抱住了她“妈,这是干什么啊!您让我们好找啊!妈!”

我没有去西昌,在汉源下车折返回成都了。老太太和接她的儿子、孙子去西昌了。军官虽然盛情邀请我一起去,但我感到没必要了,就算是雷锋再世,也不会把做好事做到磨磨唧唧的程度。临别时,老太太掏出了怀里那株干瘪的绿绒蒿,放在我手里,泪眼中含着奶奶一般的慈笑“孩子,考上大学记得告诉我老太太一声。电话都记住了吗?儿子,快,把兜里的钱都给这孩子,这两天他帮我买了不少吃的喝的,一个学生哪有钱啊!快!”

半个月后,在成都哥哥的家里,我接到了梦寐以求的电报。爸爸让我速速返回,大学录取通知书寄到了家里,关于我偷钱的事只字未提。

嫂子帮我收拾行李,看到了那株绿绒蒿,好奇地问我“从哪摘的绿绒蒿啊?都干巴了,扔掉吧”我拦住了她“你说它叫什么?”“叫绿绒蒿啊”

火车站,永远不变的就是人山人海,声浪滔天。大哥和嫂子汗流浃背地跑去买站台票了,意欲送我上车。望着两人跑去的背影,我忽然想起了那对中年夫妻,还有哭泣不止的老太太。

这时,候车厅里传来了播报员的声音“各位乘客,成都开往西昌的T809次列车开始检票了,请前往3号进站口检票;各位乘客,成都开往西昌的T809次列车……”

如果那个年代有手机,我此刻一定正在拨号“奶奶,是我。就是要陪你去西昌的那位,对,我考上了北京的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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