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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还曾经不是个少年

“ 小地主说:“我的!全班的女生都是我的!” ”

1984年,在同龄孩子还在为将来的高考使尽洪荒之力的时候,小鱼我轻轻松松之间就进了汽改厂子弟技校。技校的档次虽然不能跟高中比,可好处却是大大的,不用老和尚念经般的背书,不用没完没了地写作业,不用担心上课睡觉被打断,不用翘了几节课就被老师找家长。

最主要的是,技校里没有人对结交异性朋友说三道四,即便是从前对此异常严肃的爹娘们,似乎也都纷纷默许着。

开学的第一天,深谙此道的小地主便摇头晃脑的站在讲台上,逐一扫视着教室里如花似玉的23个大姑娘,“我的!全班的女生都是我的!”

话音刚落,一只巨大的木质三角尺从门外飞了进来。

三角尺准确地飞到小地主脑袋上方,落下,死死卡住了他的脖子。这手法要是去公园里玩套圈,估计能把摆摊的小混混套哭了。

班主任老曹喽着腰进到教室,斜眼看着挣扎中的小地主,“你特么要是敢把三角尺给我弄坏了,我就打电话要你爹来给我修。”

小地主的爹是厂子的副厂长,以身作则,特别是在教育孩子上。

“这尺子的飞行轨迹很是不科学,不会是遥控的吧?”小地主纠结了三年,直到毕业也没弄明白三角尺为什么就套在了脖子上。

别看小地主一亮相就挨了老曹的暗算,别看三年里老曹拆散了好几对疑似鸳鸯,可小地主兑现说过的那句话如同誓言般一丝不苟。没记错的话,小地主在技校三年为了“他的”23个女生总共打了45场仗,平均每年15场,比歌星开个人演唱会还要频繁。副厂长也就频繁的光顾我们技校,每次来都惹的校长、副校长和教导主任努力地挑选着合适的词汇来解释。

我们曾就小地主的博爱开过专门的主题班会,题目就叫做:小地主,你专一点。

第一个发言的当然是小地主做自我检讨。

他不慌不忙,从兜里掏出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信纸,小心着打开,再打开,再再打开。

里面是三十九张电影票,全班人一个都不少,包括老曹。

小地主的博爱再一次占了上风,我们一边看着电影,一边故作无奈地说,“算了,‘他的’就‘他的’吧,反正又不是真的谈恋爱。”

那天,小地主的爹又一次被老曹喊到学校,小鱼安慰着鼻青眼肿的小地主,“该,活该,就该让你爹好好削你一顿。好不容易有人要请我去滑旱冰,你装什么大尾巴狼要拦着。”

小地主认真地回道,“旱冰场里都是流氓,女孩子不能去,更何况是跟外班的男生去,被流氓纠缠起来多危险。”

“好像你不流氓似的,今天跟这个打,明天跟那个斗,那次不是不出血不算完。我跟你啥关系,你管的着吗?”

小地主很认真地回道,“我要是说我喜欢你,这个理由充分吧?”

“滚!全班23个女生,有哪一个你没跟人家说过喜欢!?”

小地主收了嬉皮笑脸,极认真地回道,“马小辫。”

马小辫,大名叫马潇,总在耳边扎着一对细细的小辫,眼睛大大的发亮,微笑起来煞是迷人好看。马小辫跟其他的女孩子不一样,不发神经也不说脏话,腼腆中悄悄注视着我们的兵荒马乱。所以,潇洒这个词儿跟她一点不挨着,有时我们怀疑她有些自卑,大概是因为一只腿,一只因小儿麻痹跛了的腿。

没人愿意请一个瘸子去滑旱冰,也没人愿意单独请瘸子去看电影,甚至有人对小地主请全班人那次也颇有微词。说她拖累人,看个《小街》能把自己哭瘫痪,要不是男生抬着回来,就得找救护车了。

马小辫是23个女生里唯一一个替小地主省心的,45场的流血战斗里,没有一场是为了她而打。

87年我们毕业,按成绩被汽改厂的各车间挑走,小地主当然是最好的岗位,直接进了采购科。所有人都在为自己马上能挣到工资而高兴,没人注意到那个安静的马小辫,她被后勤可挑走,分去食堂,大集体。

那年的9月格外的热,太阳下毒般地把地上的活物烤的无精打采。人们都盼着一场雨,一场痛快淋漓的大雨,来浇灭心头的那股烦躁。

小地主裸着黑黝黝的胸膛,手里是一根拖布棍,堵在办公大楼的门口叫嚣着。他双眼通红,一只鼻空冒着汩汩的鲜血,滴滴答答砸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瞬间被太阳烤成一朵怪异的血花。

七八个工厂保安一字排开堵住办公楼大门,七嘴八舌地劝解着小地主。

“哥们儿,先把棍子放下,有话好好说。”

“小地主,要是放赖你一个人不是我们的对手。”

“兔崽子,要不是看在你老爹的面子上,今儿先抓你进去蹲几天。”

“你特么也太浑了,厂长的办公室你都敢砸,你爹是副的,搞搞清楚啊。”

小地主嘴角哆嗦了几下,“妈蛋,没你们这样欺负人的,凭什么给人家一个技校生分去大集体,拿出条文来给我看,否则,今天这个事儿没完!”

说完,小地主舞动着棍子冲向门口......

我们知道那是小地主打的最后一场仗,为了马小辫,鼻梁骨被打断,蹲了五天的拘留。好在他的血没白流,马小辫被调离了食堂,进了后勤科当办事员。

小地主摸着略微有些歪的鼻子说,“学校时是逞能,这次是为了正义,不冤。”

那以后,小地主彻底金盆洗手,用他的话来说,成年人该做点成年人的事情了。

92年春天,小地主结婚。他把留着齐秦式的长发剪了,只留了脑后的一缕,有人细细地给编了一个小辫儿。

配上一身古装新衣,小地主彻彻底底成了一个小地主模样。

全班23个女生无一缺席的到场,我们一起对着春风得意的小地主起哄,“你的,你的全来了!只能挑一个,挑错了小心你的小辫儿不保。”

小地主第一次红了脸,“玩笑,玩笑。谁还曾经不是个少年!”

马潇也在其中,她比我们认识的那个姑娘更羞涩腼腆,一席雪白的婚纱在身后拖了老长......

我们依稀记得曾经有个少年,气宇轩昂的在讲台上宣布,“我的,全班女生都是我的。”

他没有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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