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首页
  2. 杂文随笔

道士之死

“ 重新寻了地基盖了房,从此家里便清净了 ”

在我八岁那年的一个夏天,祖祖(川南方言,即曾祖父或曾祖母,曾祖父死得早)死了。

祖祖有两个儿子,我的爷爷是老大,年轻的时候被抓了壮丁,上了抗日前线,再也没回来,奶奶没几年也去世了。祖祖就跟着幺老爷(爷爷的弟弟)过活。幺奶是个性急又有点小心眼的女人,再加上幺老爷任大队的会计兼生产队长,平常就有点跋扈起来,尤其在那个缺衣少吃的年代,农村多一张嘴少一个人挣工分,婆婆和媳妇就像水和火永不相容。幺奶常常指桑骂槐“你这该死的只吃不下蛋的鸡”,有时甚至直接骂“老不死的”!

祖祖在我们面前学着幺奶的话,常常混浊的老眼里满是泪水在打转,父母作为晚辈也只能叹气。

就这样,平常打柴、喂猪(每天要铡几箩筐猪草)、给一大家子烧火做饭……身体一向硬朗的祖祖,身体每况愈下起来,那年的七月,可能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祖祖终究没活过八十四,去世了。我听父亲说,祖祖躺在床上的时候,跟幺老爷说她想吃口凉拌鸡,幺老爷跟幺奶商量杀只鸡,反被幺奶臭骂了一顿,还骂祖祖“老东西,早该死了”。

祖祖从躺到床上,没过两天,就死了。死前,游丝般的从嘴里嘣出几个字来“马…树…芬,我变成鬼也要找你算账的”。幺奶很不屑!

农村习俗,老人过世七天才能上山(出殡),可幺奶说“停在家里,还让人活不活了,人都臭了,早点抬出去埋了算了”。幺老爷拗不过,只好张罗着祖祖的后事。祖祖上山的那个黄昏,几个道士念着他们才懂的经,所有晚辈跪在祖祖棺木前哭丧,我借着烛光偷偷瞄了眼呼天喊地哭声最大的幺奶,她眼睛里根本就没一点泪,只是在那干嚎而已。那时本该八点左右才该黑的天,竟然不到晚上七点就黑得不见人影。祖祖是在火把照亮下,由村里八个精壮汉子轮流抬上山的。

当晚,一座新坟就在后山垒起来了,没想到半夜狂风暴雨,第二天我们去烧纸钱的时候,发现祖祖的坟居然塌了半边,望门石(坟前中间最大的一块石头,传说是死去的老人借助这块石头才能找到回家的路)落在一边,没办法,幺老爷又找人,重新把祖祖的坟给砌好。

祖祖死后没过半个月,就听幺爸说(幺老爷的独子,三个姐姐)家里不安静起来,先是没风的时候一入夜瓦房上就“咯咯咯”响起来,像野猫快速跳过,有时深更半夜,鸡笼里的鸡“扑愣愣扑愣愣”乱窜乱叫起来,而且叫声凄厉,有时半夜又听见老人的哭泣声和哀叹声。每到晚上,幺爸死活也不回去,硬要到我们家和我挤在一起,他说晚上起来小解的时候,常常看见祖祖坐在堂屋前的门槛上,两道渗人的绿幽幽的光盯着他。

闹鬼了!幺老爷家的事很快传遍了村里,幺奶成天也愁眉不展起来,便有村里几个邻居,劝说幺奶去请个道士来作法,把这个鬼收了去!幺奶便到处托人找道士来家里作法,先后有几个道士作过法事,砍了几只大公鸡的头,但大都摇摇头,只说“这孽障收不了”,幺老爷家仍不清净。

幺爸在我们家睡了有大半年,一天神神秘秘地告诉我,他们家一个远房表叔给找了个道行很深的老道士,晚上就要到他家作法。

晚上,我约了几个小伙伴壮胆到幺爸家看道士作法事。去了,才知老道在相邻的二爸(父亲的哥)家,赶到二爸家,见村里几个胆大的年轻小伙正围住一个头戴方巾,穿着麻衣道袍的老道士。老道士从一个暗红的箱子里拿出一面小铜锣和一个小鼓,又拿出一张裁剪成公鸡和一张草鞋模样的黄色的符纸来,交代道“待会我作法事的时候,我会附体到这只公鸡上,那个孽障会附体到这只草鞋上,当鸡啄草鞋的时候,你们一定要鼓、锣急敲,且记,且记!”“我把它慢慢逼入火罐里,盖上封印,找个地方把它深埋了,它就不会再出来作乱了”。几个年轻人似懂非懂、惶恐地点着头。

掌灯时分,老道在众人簇拥下到了幺老爷家里,先在堂屋里摆下一盆干净的井水,将一摞符纸烧在水里,吩咐众人用新鲜的草木灰匀匀地撒在各窗台、各门槛上,只留下堂屋门槛不撒。老道士一边念念有词一边用一把长髦蘸 了符水撒在各窗台、各门槛的灰上,然后又拿出一些花花绿绿的符纸来,亲自把它们贴在各窗台、各门槛边上。做完这些,老道吩咐幺老爷、幺奶“待会我作法事与那孽障打斗最激烈时,你把这符纸贴到堂屋门上,让那孽障无法逃出去,你把那鸡血撒到那草鞋纸上,让那孽障妖力减少,我就好收它了”。幺老爷、幺奶赶紧点头。

随后,老道士将那纸样的公鸡和草鞋在堂屋正中的八仙桌上方用麻绳悬挂起来,又将一个用大红绸布和符纸盖住的圆形火罐打开来,放在堂屋前的八仙桌上,将一只缚了双脚的大公鸡放在桌子前的地上。

一切准备就绪,老道便从背后抽出一把桃木剑来,在八仙桌前念起咒来。约摸半夜时分,便听见瓦房上“咯咯咯”响起来,我们一个个汗毛倒竖,大气不敢出,一会儿声响没了,便见老道手起刀落将那只八仙桌前的公鸡从脖子处一刀砍断,将鲜血滴落在桌前的符水里,叫道“快敲锣、鼓”,便不在言声。

两个年经小伙赶紧敲起锣、鼓来,只见那八仙桌上方的纸样公鸡和草鞋便慢慢动起来,那纸样公鸡随着锣、鼓声不断啄在那纸样草鞋上,那草鞋不停地躲闪,两个小伙锣、鼓敲得越急,那草鞋被公鸡啄得越狠。便听背后幺老爷对幺奶叫道“你快去撒血,我去贴符”。幺奶如梦初醒,应了声“哦”,便急忙奔桌子去,不知是光线不足还是心里发毛,便听“哎唷”一声,幺奶刚走几步却重重地摔在地上。除老道外,所有人都惊恐地看着幺奶,锣、鼓声也骤然停下来。只听老道一声哀叹“我命休也”!在看那桌子上边,只见那草鞋狠狠地打在那只公鸡的胸脯上,“哇”,老道一口鲜血喷在桌前,所有人都被这一切吓得魂不附体。

老道上气不接下气,哀声道“冤有头、债有主,放老夫一命吧”,那桌子上方的草鞋便不再击打公鸡。老道急急忙忙地对幺老爷说:“主人家,对不住,我去了”,便收拾法器,不顾幺老爷、幺奶的挽留,接过一小伙手里的火把,踉踉跄跄出了门,过村里的小河时,没曾想一脚踩翻一块松动的鹅卵石,重重地摔倒在河里。幺老爷赶紧托了两个小伙送老道回去。

第二天,送老道回来的两个小伙回来说“那老道回去后就一病不起了”。过了几天,幺爸的那个远房表叔过来说“那个道士回去没几天就死了,死前老喊着‘冤有头、债有主’,都不知怎么回事”。幺奶听了吓得大气不敢出,幺老爷便赶紧买了纸钱带着一家子到祖祖坟前烧,一家人在祖祖坟前痛哭不止,哀求祖祖看在儿孙们的份上“饶过全家人吧”!

至此后,幺奶在村里便不大爱说话了,而且不再杀生,不再吃荤,只吃素,后来又信了佛,每到清明、腊月二十几,都是她亲自去买了纸钱、挂山旗带着幺爸等一帮子孙去给祖祖上坟。

后来,幺老爷又在几个子女的要求下,重新寻了地基盖了房,从此家里便清净了。

文章内容不代表凯硕文章网观点,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kanshuzu.com/zwsb/show/65840.html

发表评论

登录后才能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