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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眼”的爱情故事

巧巧知道,这个小伙子是山下地质队里的一名技术员,隔三岔五地就到前贯山上来找矿,身上总是斜背着一个黄挎包,手里拿着一柄小铁锤,见了岩石就用小铁锤敲下一块来,装进黄挎包里,直到装满,才背下山去。只因小伙子戴着套了好几个圈圈的近视眼镜,她就叫他“四眼”。哈哈,“四眼”是巧巧家大黄狗的名字。

听见自家的“四眼”大黄狗叫,巧巧就知道“四眼”小伙子又来了。

“四眼”大黄狗和“四眼”小伙子已经很熟悉了,叫了两声,就扑过去,给“四眼”小伙子摇尾巴。

“四眼。”巧巧走出屋门,喊了一声,不知道是唤狗还是叫人。

两个“四眼”都抬起了头,看巧巧。小伙子套了好几个圈圈的近视眼镜,在刚刚爬上山头的阳光照耀下,一闪一闪的,很滑稽。

巧巧端来一个小板凳,让“四眼”小伙子坐下。“四眼”大黄狗,便也在小伙子脚边卧下了。

“四眼”小伙子从黄挎包里取出一个茶杯,里边放着一撮茶叶,把杯子递给巧巧。

巧巧接住杯子,边去倒开水边说:“四眼,你喝了我家多少开水,我要收水钱的。你知道吗,我们吃水要到山背后去担,来回好几里路哩!”

“四眼”小伙子嘿嘿地笑了一声,抬了右手,摸自己的平头,回答说:“那就让我给你家担水吧,担一辈子。”

巧巧把倒满水的茶杯双手捧给“四眼”小伙子,说:“我家还真缺个担水的。只是,你不要高山上的烟雾,缠在嘴上。我就当是你开玩笑了。”

“四眼”小伙子严肃起来,说:“我没有开玩笑,我说的是真的。”

巧巧倒笑了:“什么针啊线的,都是闲话。我们乡里人,不像你们吃公家饭的,讲啥自由哩。我们老辈子就讲究个媒人,是要给大人说的。”

“四眼”小伙子说:“我知道了。”就把茶杯装进黄挎包里,出了巧巧家的大门。

巧巧和“四眼”大黄狗,把“四眼”小伙子送到大门外。

“四眼”小伙子突然拉住巧巧的手,说:“你等着,我明天就找个媒人来给你爹说。”

巧巧慌忙把手抽回来,心里就像揣了一只兔子,老是往外蹦。

“四眼”小伙子真的就托了媒人,来说亲了。

媒人是个地质队里的老技术员,跟巧巧的爹很熟。媒人上门,郑重其事地向巧巧的爹说明了来意。巧巧给媒人斟了一杯茶水,退出门去,却不离开,躲在门框边偷听。

媒人简单的介绍了“四眼”小伙子的家庭情况后,就夸起了“四眼”小伙子人品多么多么好,虽然是个大学生,但没有一点“臭老九”的架子,吃苦耐劳,在地质队里表现一直很好,组织上还准备发展他入党。要说年龄,二十八了,比你家巧巧大十岁,不过这也不是啥问题,老辈子人不是都说嘛,能叫男大十,不叫女大一。

巧巧爹听媒人说完,沉吟良久,没有表态。

媒人说:“老哥,你就给个话吧。”

巧巧爹这才说:“小伙子啥都好,又是吃公家饭的,就是,就是个麻眼。”

巧巧不高兴了。“麻眼”在当地方言里,是“瞎子”的意思。巧巧想:我说他是“四眼”,那是和他开玩笑哩,他再瞎,也不至于是“麻眼”呀!

媒人笑了:“大学生嘛,十个有九个戴眼镜,你老哥这是鸡蛋里挑骨头。”

“让我好好想想吧。我就这么一个独女,她娘养她难产,早早过世了。我得寻个好女婿,才能对得起娃他娘。”

就这样,事情僵持下来了。

“四眼”小伙子一如既往,还是上山来找矿,还是要到巧巧家里来。

那天,“四眼”小伙子又来了,巧巧把水担和两只木桶往院子里一放,说:“四眼,你去后山给我们担水。”

“四眼”小伙子一愣,看着巧巧,套了好几个圈圈的近视眼镜,还是一闪一闪的。

巧巧爹说:“他是麻眼,你叫他担什么水!”

巧巧说:“他能满山遍野的跑,咋就担不来两桶水!”

巧巧爹要去担水,被巧巧拦住了,对“四眼”小伙子说:“四眼,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呀,你喝我家的水够多的了,你得还给我。”

“四眼”小伙子慌忙挑了水桶,出门了。

巧巧冲着爹做了个鬼脸,得意地笑了。

那天,“四眼”小伙子给巧巧家担了三趟水,就又到前贯山上找矿去了。

巧巧突然觉得不好,喊了一声“四眼”,就追出门去。

“四眼”大黄狗以为巧巧是在叫它,也匆匆地跟了出去。

原来,巧巧听她爹说,他在去前贯山的山路上放了捉豹子的绳套。巧巧知道,捉豹子的绳套拴在一根树干上,在路上设了一个机关,豹子路过时,踩上那个机关,树干就会弹起来,把豹子倒吊起来。那是很危险的,弄不好就会伤人,甚至要人的命。巧巧原本是要告诉“四眼”小伙子的,一忙乎,就给忘记了。这会儿忽然想起,就边喊着“四眼”,边追了出去。

可是,山路弯弯,早没有了那人的影子。

巧巧知道有一条羊肠小道,是个捷路,可以在“四眼”小伙子之前到达那里。

于是,她就抄小路跑了起来。“

四眼”大黄狗也跟着她,跑了起来。

到了爹放绳套的地方,看那机关没有发,巧巧大口地喘着粗气,这才把心放了下来。等了两个多小时,“四眼”小伙子还是没有上来,又不敢离开,就想,把机关弄发了,解除了危险,自己好回去做午饭。便捡起一根干枯的树枝,战战兢兢,去挑那机关,谁知眼前一黑,那机关发了,便把巧巧倒吊了起来。

“你个该死的四眼呀!”巧巧大哭起来。

急得“四眼”大黄狗围着树干乱叫。

突然一声炸雷响过,天空立时布满了乌云。

巧巧大喊:“四眼,快去找四眼!”

“四眼”大黄狗极通人性,朝着山路下面直奔而去。

倾盆大雨过后,两个“四眼”才来到了树下。

巧巧说了一声“四眼,我恨你”,就昏过去了。

“四眼”小伙子把巧巧背出了县医院住院部的大门。巧巧要下来自己走,“四眼”小伙子不松手,说:“你就让我背吧,三十里路就到家了,不远。”

巧巧说:“我的左脚跛了,往后再也担不成水了。”

“四眼”小伙子说:“有我哩,我说过的,我要给你家担一辈子水。”

“四眼!”巧巧喊叫。

“咋了?”“四眼”小伙子吓了一跳。

巧巧笑了:“我没叫你,是咱家的四眼来了。”

“四眼”大黄狗跑了过来,给他们摇头摆尾,好不亲热。

临后,“四眼”小伙子就入赘到了巧巧家,在干好工作的同时,唯一的任务,就是给家里担水了。每天,他都会把家里的水缸担得满满的。

巧巧的左脚恢复得挺好,没有变成跛子;但很不幸,由于盆骨受伤厉害,使她无法生育。

光阴荏苒。

一九八三年的某一天,已经是地质队副队长的“四眼”,收到了一封他的母校老师的来信。信中说,目前地质学院师资力量非常单薄,青黄不接,老师希望他回到母校任教,只要他同意,调动事宜由校方出面办理。

“四眼”把信里的意思告诉了巧巧。巧巧同意丈夫调到那座城城市里去,她说:“四眼呀,你在这山沟里吃了半辈子的苦,整天像个野人一样,漫山遍野的跑。瞎好你还是个大学生哩,调进大城市里去,你就享一下后半辈子的福吧。”

“四眼”很感动。

巧巧的爹对女儿说:“你不能把他放走了,为了他,你都成这样了,他要是变了心,就把你害苦了。”

巧巧说:“四眼不是那样的人!”

“四眼”离开了前贯山,来到了大都市,在地质学院当上了教师。接着,升了教授;接着,又当上了系主任。但是,每年两个假期,他都要回到前贯山,给家里担水。

学校给“四眼”分了一套房子,“四眼”就把巧巧接了去,同她一起生活。他本来也要把岳父接去的,可是老人家故土难离,死活不肯去。“四眼”就对巧巧说,现在爹的身体还硬朗,生活可以自理,等再过些年把他老人家接过去也行。

过了大约一年多,巧巧便回了老家,是她一个人回来的。

一回到家里,就扑进爹的怀里哭了起来。

“咋了?咋了?”爹一个劲地问。

巧巧边哭边说:“这城里人咋这样啊!人家有老婆,硬要死乞白脸地跟我抢,天下的男人又没有死绝,年轻的多的是,偏就来缠个老的!”

巧巧爹没听懂,埋怨道:“颠三倒四的,你能不能把话说混全。”

巧巧对爹说,“四眼”带的一个女学生,是啥硕士,非要嫁给“四眼”,还找巧巧摊牌,说和“四眼”都是知识分子,有共同语言,劝她这个文盲成全他们。

巧巧爹终于听明白了,问:“这怪不上那女的,苍蝇不叮没缝的蛋,倒是女婿,他咋样说?”

“你问他去!”巧巧还是哭个不停。

“我这就去,我要问问他,良心是不是叫狗吃了!”巧巧爹很气愤,就要收拾东西上路。

巧巧拉住爹,说:“你一辈子没出过远门,到了大城市,人和车连蝗虫一样多,东南西北都摸不着,你找谁去?”

“唉,我的担心应了!”巧巧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四眼”大黄狗已经非常老迈了,来了生人,它也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这天,它却突然兴奋起来,一个激楞,就冲出大门,紧接着,就带回来了那个“四眼”,在他身上好一阵扑腾,亲热得不得了。

“四眼!”巧巧喊一声,不知道是唤狗还是叫人。

两个“四眼”都抬起了头,看巧巧。那副套了好几个圈圈的近视眼镜,在刚刚爬上山头的阳光照耀下,一闪一闪的,很滑稽。

巧巧的爹怒骂:“你还有脸再回来!”

“四眼”不生气,反倒笑了,“我咋不能再回来?这是我的家!”

“四眼”抱起了巧巧,说:“事情没有搞清楚,你就跑了,我俩在一起也有些日子了,你咋这样?”

“那,那,那个女啥硕士,不是死活要嫁给你吗?”巧巧一脸的委屈。

“四眼”说:“又不是旧社会,她能抢亲嘛!”

把巧巧逗笑了。巧巧的爹也笑了。

后来,“四眼”当上了学院的院长。那个女硕士也留校任教了。

在校园里,那个女硕士一见到院长和他的媳妇,就说:“我真羡慕你们!”

巧巧就会红了脸,像个少女般的害羞,却笑着说:“谢谢。”

巧巧的爹不说话,鼻子里哼哼两声,头便偏向别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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