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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的钢琴老师

儿子的钢琴老师

儿子六岁开始弹琴,开始我不知道他可以坚持多久,有多少兴趣,我借了朋友的电子键盘琴,送他去的是一家乐器店开的音乐学校。音乐学校开在乐器店老板粗粗装修的地下室。布置平常的几间房,其中两间里摆放着立式钢琴,很旧。

那年夏天,我带儿子去上课,地下室弥漫着潮湿的味道,坐在房间里五分钟,阴冷穿过脊背麻麻的,渗渗的。教琴的老师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他在某大学里主修音乐。二十五分钟的课,乐器店老板只收二十五元。

儿子周末上课的中文学校里,有一位家长向我推荐她女儿的钢琴老师,她在家教课,离我家的住处不远,学费一样。这位老师从西安音乐学院毕业,主修声乐,钢琴虽不是她的专业,可启蒙一个六岁的初学孩童,还是有很多资格。

那年夏末,我们离开了音乐学校,儿子改去新的钢琴老师家上课。钢琴老师舒琪刚来美国不久,新婚燕尔,先生在罗格斯大学的法学院读书。舒琪不怎么懂英文,只能闲置家中,教小小孩学琴。

第一次和她见面,舒琪问我:"你儿子多大了?"

"快七岁了。"我回答。

"琴学多久了?"她听儿子弹了几分钟琴,轻微地皱眉,问。

"我们刚开始,一两个月。"

"嗯,还来得及,按国内标准,算赶上学琴的末班车了。"舒琪说。

听了舒琪的话,我眼前展现了一个生动画面:我和儿子在等公车,公车终于来了,它的车身挂着巨幅标语:学钢琴专车。这时身后的人群收拢来,有人在背后一边推搡,一边高叫:"快上,快上,最后一班了,我们必须得上去!"

我送儿子去那个音乐学校,教琴的老师也问过儿子的年龄,他却说:"这个年纪开始正好,他能坐得住,学得进去。"

两位老师,治学态度不同,教学的风格也大相径庭。

中国来的钢琴老师舒琪选的是"拜尔的指法练习",她说:"刚学琴的孩子,要养成良好习惯,正确的指法最重要。"

儿子在舒琪那里上课,她要求严格,儿子进步很快。我几乎要赞扬严师出高徒了,但问题出现了。我发现美国出生,成长的儿子受中国式钢琴教育,有格格不入的地方。

"拜尔"是一套很好的系统启蒙教材,但练习指法,对于六七岁的小男孩实在是一件枯燥无味的事。每次上课,舒琪要打断教学多次,纠正儿子。比如弹琴时,手腕必须抬起来,手指的曲伸度,如手心握着鸡蛋。舒琪讲的东西,儿子不能领会,也就不能掌握。纠正到最后,舒琪的语调有些恼,儿子相当紧张,还未弹,他仿佛感到已经做错了,可怜楚楚地望着我。

我不会弹琴,可做妈妈的直觉告诉我,这样学琴,儿子会失去对音乐的兴趣,对自己的信心。我婉转地告诉舒琪,自己对儿子学琴的要求不高,首先希望孩子能喜欢音乐的美。

旁听舒琪几次课后,我意识到这个钢琴老师也许很有水平,但不会教人。她的口头表达成问题,说不清楚自己的意思,孩子很难领会。另外,儿子在美国出生,英语是他的母语,用中文教他琴课,未必能完全听懂。儿子从来不主动问问题,这么气势汹汹的老师,什么都没做,已经有错,哪个小孩还敢张嘴说自己没听懂。

我要换老师,翻开地方报纸,我在广告栏中寻找钢琴家教。我相中一位香港老师,她自荐:有美国音乐专业的硕士学位,在小学里做过音乐课的代课老师,教小孩子学钢琴多年。打过电话,替儿子约了第一堂课。

这位香港老师给我印象很好,她只会粤语,不讲普通话,我们要沟通,只能讲英语。她的英语讲得标准,缓缓的,软软的,极温柔好听。

香港老师的家里有两架钢琴,客厅摆着崭新的雅马哈立式琴,阳光房里的是旧钢琴。她说,她和儿子两人都在教琴。儿子就读康奈尔音乐系的键盘专业,暑假回来用新琴教大孩子;她专教小小孩子,她用阳光房里那架琴。

每个星期天香港刘老师在阳光房里教课,她坐在儿子身边教,我坐在他们身后的沙发上等。

秋天的午后,阳光房里温暖,明亮,透过半透明的窗纱,阳光一晃儿一晃儿,悠悠地照进来,落在钢琴靠着的墙上,墙上挂着一张小男孩弹琴的照片(我想他是刘老师优秀的儿子)。那照片上的男孩,年纪和正在学琴的儿子相仿,他在弹琴,神情专注。

安静的房间里,儿子和他的钢琴老师,一大人一小人,一教一学的侧影印在墙上,流动的琴声,断断续续。窗外,邻家的孩子在院子里玩耍,嬉笑声隐隐约约。我忽然觉得这样的下午应该停下脚步,留住这份自然,安祥。

每次上课,香港刘老师是不说儿子琴弹得不好。她有很多小奖品,当儿子弹对了经常错的地方,她会奖给儿子一枚小小贴画,或者一根漂亮,有香味的铅笔。有一次,儿子上课表现特别好,下课后刘老师奖励他和她自己养的小兔子玩一会儿。

当儿子弹错了,一时更正不过来,刘老师就和儿子一起弹,两人一左一右,一遍又一遍。

我尤其喜欢她选的教材,一套有指法,乐理,练习曲的教材。练习曲都不长,但很好听,像一首首天真的小诗。我还记得有一曲名子叫Haiku (日本的俳句),短短的,能听见高山,流水,青蛙跳进池塘的声音。

这些美丽的下午,我以为可以一直延续下去。冬天来了,香港老师说她星期天下午要做别的事,课不方便排在那个时间段。于是我们的钢琴课改到周四晚上。改到晚上上课后,我才意识到刘老师有很多学生,她把教课时间前后安排在一起。我们准时到,她教的前一个学生的课还没上完,通常我们要等几分钟,待她结束前一堂课。开始上课了,前个学生的家长按门铃,才来接孩子,她又打断课,起身开门,寒暄,又是几分钟。我们的课还没上完,又有人在按门铃,下一堂课的学生又来了,她又起身开门。一堂短短的二十五分钟课,掐头去尾剩了十五分钟,次次如此。

我不满意,又无可奈何,毕竟找合适的老师不容易,儿子跟她已经习惯了。

第二年夏天暑假,我送儿子参加当地网球俱乐部,那里为孩子举办初级网球训练课。上课的孩子很多,年龄不同,教练按年龄大小分组。送上课的家长因时间很短,就分散在场外等。有一个年轻安静的东方女子引起我的注意,她接送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别的家长聚在一旁闲聊,只有她在读一本英语版的音乐理论书。她大概感觉到我的观察,抬头对我嫣然一笑,用中文说:"你好!"

我很意外,说:"你好,在认真学习?"

她依然浅浅地笑,说:"是的,我在暑假里修课。"

"你天天接送的小姑娘是谁?"我问。

"我的妹妹。妈妈不会开车,也不懂英语,妹妹上任何课外辅导课都由我陪。"她一副长姐如母的样子。

接下来几天,我们互相点头打招呼,会随便聊几句。她告诉我,自己在地方大学里修音乐教育。我告诉她,儿子在学钢琴,我正在寻尽心尽力,并且我可以付得出价钱的老师。她说自己也教钢琴,从读高中就开始,说起教琴,她的神情骄傲,好像很有经验,很老练。

"你要愿意,可以来试听一次,我不收费的。"她递给我一张精美名片,印着她的名字:Cindy Yin.(尹心笛)

从第一次上心笛的实验课,到后来的每星期一次,儿子跟着她一学就是好些年。儿子初坐琴凳时,总要摆得离琴很近,他才能踩到琴的脚踏;第一次学弹高低八度,心笛叫他在琴上比划,看手掌伸开是否可以同时够到最低音和最高音的琴键。

心笛给儿子上课,仿佛是大姐姐在教小弟弟。儿子很喜欢她,上课时很放松。心笛每次教新曲子前,她总是备好几首,把每一首耐心地弹个开头给儿子试听,让儿子选出自己喜欢的那首作为要学的曲子。除了教弹琴,心笛还给他介绍不同的音乐家,不同风格的音乐。她送了儿子一本厚厚的《西方音乐欣赏》,儿子没时间读,我便读,扫扫盲。

现在,心笛已读完大学,正式在小学里做音乐老师,我的儿子还去上她的课,他已长得高出老师一头多。

我家的钢琴也从过去电子琴早就换成了崭新的立式琴,我不知道儿子在弹琴的路上还能走多远,但我知道孩子无论学什么,自己想学的欲望最重要。选择老师,他们的学历,经验很重要,但在我经济能力承受得起范围内,最适合孩子的老师便是最好的老师,最好的老师是最能打开孩子求知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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