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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守护了我整个童年的老人终于走了

“ 彷徨?茫然?明明进新房是个开心的时刻嘛! ”

写这篇的时候心里有点沉重

这个在我成长路上陪伴了几十年的老人家我至今叫不出她的名字

最后一次见到老人家是在她从倒塌的土砖房里搬出来后的那个小房间里,小房间在大儿子家的后面与猪圈共墙大热天的时候沾那些猪的光房间里蚊子多得可以把人血吸干。十多平的房子里阴暗潮湿,大白天的见不阳光,下雨天的时候,外面下大雨,屋里也是水雾连连,老俩口又有风湿病,想想都觉得有点难受,我去他家门口都站不了五分钟。

基于这样的条件老两口搬家后做的最多一件事是搬个和他们差不多年纪的老板凳在自家那狭窄的门口靠着红砖墙晒太阳小憩,偶尔有路过喊他们的,听到了就打声招呼,没听到继续眯着眼睛.有人来串门的时候老俩口很好客会从家里端出那很有年代感的小板凳,顺带带点花生瓜子一类的招呼客人,拉拉家常,等人走后,也不收拾继续打盹。这本来是一副很安静闲适的画面,但我每每想起这些的时候心里总会堵的慌。

老人家是今年正月初九走的,走的很安详,安详的一如她往常坐在她家小门口上晒太阳一般,老人家是我的邻居,因为她和我爷爷奶奶差不多大,从我记事起,就一直叫他们老俩口同年阿公(我们那管爷爷叫阿公)同年奶奶,印象中的两老口一直很健康,经常上山砍柴,自己种菜早年间每年还会喂两三头大肥猪,80多岁了还经常挑着粪水去菜园子里浇菜,很勤快的老两口。同年阿公,晚年有点耳背,我每次回家能够回忆起的情景就是快到饭点的时候同年阿公在家里睡着了,把门反锁,同年奶奶在屋外扯着嗓子边骂边喊门的样子。往往半响过后才见同年阿公慢悠悠的从门里出来接下来面对的就是同年奶奶的一张拉了老长的脸和一通臭骂,同年阿公也不恼笑嘻嘻的,两个一起进屋在厨房里一顿忙活一个负责烧火一个负责做饭。这样的先活让我妈妈也是羡慕,以至于我妈常年在我耳边念叨,以后老了也要像他们老俩口一样,老了多动动手,不但可以丰衣足食还可以强身健体,在两位老人身上我们能够看到最典型的农村老人安享晚年的场景,两人用一辈子告诉了我们什么是相濡以沫,什么是白头偕老。

因为是邻居,邻里间相互有个什么事情就会互相照应下,而我家就是那个事情比较多的,原因很简单,我妈生了两个不大省心的儿子,在村里是出了名的调皮,吃饭找不到人是常事,偷人家地里的高粱,黄瓜,凉薯也不是一次两次,私自下河洗澡去人家池塘里摸鱼摸田螺,钓鱼,所有能干的坏事小时候我们兄弟俩都干过。而我妈偏偏是一点就着的火暴性子,每次我们兄弟俩干了坏事,只要有人到家里来投诉,就不论青红皂白一顿胖揍,我妈下手可狠了,家里随时备着竹条,一言不和就开战。

特别大热天的时候,兄弟俩穿着短裤背心,我妈就专挑没盖住的地方抽,抽得混身都是血条印。投诉的人见我妈这么下的去手有时也会说两句好话,说什么小孩子不懂事啦打两下就算啦云云。但我妈是听不进去的,人家越说就揍得越狠,有时投诉的人都走了,我妈的女子单打还在继续。每每这个时候我都会怀疑我到底是不是我妈亲生的,下手这么狠。旁边的邻居亲戚也知道我妈的脾气,刚开始的时候还会劝两句,后面不敢劝了,因为劝的时候自己也会被臭骂一通。每次到了这个时候,同年奶奶总会像救世主一样的出现在我和我弟弟面前,出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抢下我妈妈手里的竹条,我妈正在气头的时候,就会吼她,但是同年奶奶不怕,我妈吼她,她会跟着吼回去。我妈见是长辈不好再跟着吼会马上转移目标,再次针对我兄弟俩,手里的战斗武器没了,就会用手揍,这时同年奶奶就会把我兄弟俩护在身后,像小时候玩过的老鹰抓小鸡一样,让我妈妈打不着。我妈骂也不是,打又打不着,然后就一个人生闷气哭去了,暂时不理我们兄弟俩,而同年奶奶也怕她离开后,我妈又收拾我们俩,就会让我们去她家里先躲躲,见我们饿着肚子的时候,会从她们家里的柴火灶灰里翻出两个歪红薯(类比烤红薯),两兄弟一人一个,我们两兄弟往往是一边抽泣着,一边吃着烤红薯,然后听着同年奶奶给我们讲我妈妈的不容易,爸爸在外面赚钱,妈妈一个人带着两个小孩,家里又种了好几亩地,还养了猪,女人家很不容易的,要多听妈妈的话有空帮妈妈干干农活,不要老是惹我妈生气等。讲完后一般红薯也被我们消灭的差不多了,这时会送我们回去,看我妈的气消没消,没消就再帮着我妈教训我们几句,气消了,那又是一个盛夏晚晴天。那时候的我们还小,同年奶奶讲的话我们似懂非懂,但是歪红薯的香甜,和挨打后的那个避风港,一度是我们的孩童时代最怀念的部分。

当然在90年代的农村里,打小孩和吵架是生活的标配,那会还没有提倡现在的和谐社会,改革开放的春风吹进去的有点晚。人们的行事标准是不服就吵,我们印象中慈眉善目的同年奶奶也有非常彪悍的时候,同年奶奶有三个儿子三个女儿,大儿子手有点残,手指伸不直,为这个大儿子她是操碎了心的,大儿子人懒又坏心思多,没有女人愿意嫁给她一直拖到快四十岁,同年奶奶实在没办法了,找了我们那边山上的一户人家,开了扁担亲家,用自己的小女儿给山上的那人家里做儿媳,然后换山上那人家里的女儿给自己大儿子做老婆。二儿子早年是在隔壁县城挖煤矿的,吃喝嫖赌样样精通,那个年代挖煤是个肥差但这二儿子年年挖煤,却没往家里寄过一分钱,每年过年回家都是两手空空的。三儿子从我记事起就一直在外面打工,取了邻镇的媳妇,后来把家也安在了那里。

早先几年老两口身体还硬朗的时候自己有种田的,粮食不用愁,后来年纪大了田就分给了三个儿子,提供老俩口的口粮就好,年初的时候说得都很好。过完年后三个儿子都各自找副业去了,大儿子学他爸是个泥水匠经常在外面帮人家砌砖修房子,二儿子挖煤,三儿子广东打工,家里的田都是儿媳耕种,到了年底要纳粮食的时候,问题就出来了,田是儿媳妇种的,享有粮食的支配权,二儿媳和三儿媳还好,虽然给粮食的时候会缺斤少两,但还是给了。大儿媳很有心机,每次到大儿媳家纳粮的时候,就是左右拖欠要么给的是往年的陈谷子,要么就是不给,第一年大儿子家没给,二儿子,三儿子家给了。到了第二年,二儿子,三儿子家见大哥家蒙混过去了,说老人偏袒大儿子,到交粮食的时候就各种小心思都出来了,那年秋收完,给老人粮食这回事就当忘记了。九几年那会农村里没通电话,老人家和儿媳催要了几次,见不肯给只好作罢。就这样一直拖到三个儿子回家过年的时候,老俩口已经找邻居家里借了两三个月的口粮,有时没米下锅的时候,就着红薯南瓜什么的也是一顿。三儿子回家后,小儿子还好,在外面打工赚了钱,见老婆不肯给粮食,就直接把粮食折了现钱给老人,而大儿子家一如往常的行事作风,一个字“拖”。二儿子因为吃喝嫖赌,刚回家就和媳妇干起了架,家里那点粮食自己吃都不够,也继续拖着。同年奶奶这下是彻底火大了,过年正月初一,三个儿子来自己家里拜年的时候瓜子花生不摆冷锅冷灶旁边一放,没什么好招待的。把三个儿子骂了个狗血淋头,那感觉就是明明骂的是自己的儿子,可是这三个儿子在那会跟个孙子似的,骂完后,大儿子跟二儿子也受不了旁边人的眼光,只好灰溜溜的从家里挑着粮食重新给老人家拜年,人总还是要点脸面的。粮食是给了,这梁子也算是结上了,所以也就有了更多的事。

当然,这是上世纪的事,毕竟那会都穷,后来日子慢慢的好过了,克扣老两口口粮的事倒是没有了,但人心这东西,不一定会随社会的大流。谁家过日子都是一地鸡毛的,老两口先前一直住在自己上世纪五十年代建的泥土房,几十年过去了,终究还是逃不过岁月的侵蚀,到前几年国家危房改造,老两口住的房子已经属于高危房,随时有倒塌的可能。老人倒是无所谓,估摸着很想在自己建的房子里走完自己的人生。但村里面说不过去啊,万一哪天房子倒了把人砸死了,说出去那就是他们的失职,危房改造没到位,这是给社会主义抹黑的事情,当然不行。便动员三个儿子,给老人家安个新家,把原宅基地推倒,重新建个,村里出部分补贴,三个儿子各出一点,匀下来每家也就是五六千块。钱说多也不多二儿子和三儿子都愿意出,但大儿子是各种哭穷,说是自己家刚取了媳妇,又生了孙子,各种花销,自己又老了赚不到钱,等等等等只好做罢,先由二儿子和三儿子各出点钱,老大出力。但是在原宅基地上建房子又不乐意了,因为宅基地是二儿子三儿子共有的,农村里的宅基地历来都是寸土不让的,最后商量出来的办法是二儿子三儿子出钱,大儿子出力,在大儿子家后的空地上给老两口盖了间房。按正常规划和两个儿子出的钱盖个五六十平的一层楼小平房是没任何问题的,但是由于二儿子三儿子长期在外地,所有的事情都是由大儿子一手操办,结果新房盖到最后变成了开头描述的样子,房子面积缩水一半不说,还紧挨着猪圈装修什么的都没弄,就让两个老人搬了进去。两老人实在不愿意进去住的,旧房子虽然老了点,但是面积大啊。不过也没办法,老房子确实岌岌可危了,事实也证明如此。在老人搬出去的第三天家里的东西还没完全收拾好,那个大雨瓢泼的夜晚,我还在家里看电视,突然“哗啦”的一声巨响,我打着手电筒出门一看,老房子塌了。当时我担心的不行,以为老俩口还住在里面,撑着伞在雨里喊了他们半天。而后我妈才告诉我说两老人家已经搬出去了第二天雨过天晴,我清早起来看到两个老人家佝偻着身子在倒塌的废墟中忙着什么,我走近一看,原来是在拾柴,见我走近,就和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当时聊的话,我都记不太清了,唯一清楚的一句话就是在老两口捡了一捆柴,准备回新房子的时候语重心长的说了一句,人啊!还是不能老啊!我无法想象两老人站在自己住了一辈子的房子的废墟上捡拾柴火是什么样的心境,无奈?彷徨?茫然?明明进新房子是个开心的时刻嘛!

两老人终于如大家所愿,都是在新房子里走的,同年阿公是2015走的,享年92岁高寿了,可惜,走的时候我没在家,只是听我妈妈说起,同年奶奶刚走享年87岁,共患难八十多载,如果他们有结婚纪念日,放到今天算是橡树婚了可能讲到这的时候很多人会好奇总共活了87岁,怎么可能会结婚80年呢?然事实确如此,同年奶奶是童养媳来的,这看起来很遥远的事情,却真真切切发生在我身边几十年,我听自己奶奶说起过她的故事,4岁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而她又是女孩子,被家里早早的卖到这边,所有关于旧社会童养媳的经历在她身上都发生过,没上过学,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吃不饱,穿不暖,伺候人,经常被打被骂,逃走两次都被抓,再大点生儿育女后,同年阿公被抓过壮丁,侥幸逃脱后在地主家做长工又和人家小房偷情,被抓打断了腿,等等!但看她老年的生活,那张慈祥的笑脸上永远无法想象在经历过这样的波澜后,她对生活的热爱一如往常,看不到丝丝疲倦!

同年奶奶走的时候很安详,在年前她好像知道自己的大限已到,说什么也不愿意在大儿子家后的那个小房子里过年了,年前她二儿子回家到,知道了老人家的心思,就接到自己家里热闹的过了个年,然后又去几个女儿家各玩了几天,算是见识了外面的世界。当她孙子还想带她去到处走走时,说什么也不愿意去了。只说要回自己的那个小房子里去,正月初六回去的,初七的晚上就说不出话,初九一大清早就听见了炮竹声。老人这样的走法,在我们那边叫圆满的好,没有拖累过子孙。得知老人家过逝后,说不上难过,87岁是喜丧了因为上班我没有去参加她的葬礼,托我老爸帮多磕了几个头,算是晚辈的一点敬意吧!

我很怀念她,就像很多年前的那个下午,当两个小孩被揍得稀里哗啦很无助的时候,老人家的几句训导和那两个烤红薯,真的很香,可能那就是善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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