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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医记 1.最怕电话铃声在深夜响起

“ 上面有五个刺眼的黑字:病危通知单 ”

我爸第一次心梗急性发作是在2015年的8月份。具体日子我记不清了。

那天晚上我正在书房里用电脑下载美剧《夜魔侠》,手机突然响了。我的手机铃声是评剧《花为媒》中张五可的一个经典唱段——“夸月娥”,第一句是口白叫板“好一个俊俏的女子呀”,新凤霞先生的唱腔婉转俏皮,清亮优美,但在深夜突然听到,也着实吓了我一跳。

我与很多同龄朋友交流过,人到中年,最怕电话铃声在深夜响起,因为那多半意味着坏消息。年轻时半夜给我打电话的都是狐朋狗友找喝酒,间或有一两个追索情债的女生。但自打我进入道貌岸然的不惑之年,荒唐之事已经离我远去。

我一个女同学说过,在她父亲去世前的几年,只要晚上电话一响,准是她父亲又被“120”拉走了。直至她父亲死于心脏病,她也神经衰弱到晚上关闭手机才能入睡。

一看来电显示是父母家电话,不祥的预感更强烈了。

我妈这个人说话也吓人。不管什么事都有话直说,而且丝毫不掩饰她的情绪,语气惊悚。上次我二叔突发心脏病去世,她给我打电话,上来就一句:“王动啊,你二叔没了。”吓得我浑身一哆嗦。

这次也是。我把话筒离耳朵稍微远一点,以免被我妈的一惊一乍吓到:

“你爸犯病了,赶紧来医院。中心医院外科楼9楼。”

我正要问问怎么回事,那边已经挂掉了。

一边手忙脚乱穿衣服,一边向老婆汇报情况。孩子刚上高一,还没下晚自习。老婆不能陪我去医院。老婆说你有钱吗?我说怕不够。老婆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卡,说里面有2万,先应急。

打车赶到医院。给弟弟打电话确认病房位置。弟弟语调低沉,只说了句“抢救呢”。在外科9楼的CCU(心脏重症监护室)。

我爸疑似心梗已经有两年了。他老人家烟龄50多年,饮食口味又比较重,热爱大鱼大肉,不得心脏病才怪。但他们那代人都有点讳疾忌医,脾气还大,我们一说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他就嚷嚷起来:“去什么医院,医院那是人去的地方吗,没病都要检查出病来。”我们再坚持,他就放出狠话:“大不了一死,我这个岁数还有什么看不透的,死了就死了!”

不过嚷归嚷,谁难受谁知道。老头子偷偷把速效救心丸揣在身上,有时实在胸闷胸痛,就去楼下的小诊所挂点滴。据说能扩张血管,多少有点效果。

像很多没文化的老人一样,他迷信中医,前一阵刚买回来几盒叫“心脉通络”的中药,不顾我多次劝阻,每天仍眼含热泪地生吞大药丸子。

“中药药力是达不到心脏的。”我早就怀疑速效救心丸里有类似“硝酸甘油”成分,若按速效救心丸药盒上标明的成分冰片和川穹,根本起不到“救心”作用。然而其配方受到国家政策保护,没人敢通过实验具体分析其真正成分。

“你懂个屁!”老头子是中医粉,一说就炸。我只能闭嘴,怕给他气个好歹。

CCU是一间三四百平方米的大屋子,屋子中间有个半封闭的圆台,是医生护士值班的监控台,屋子四边摆放着需要重点监护的病床,每个病人身上都连接着医疗监视器,黄灯警报此起彼伏地闪烁,滴滴声不绝于耳。不过医护人员基本对此视而不见,太多原因会引起黄灯警报,多数情况都不重要。

东南角围着几个白大褂忙乱着,远远地看到母亲和弟弟站在一边,呆头呆脑又束手无策的样子。我快步走过去一看,眼泪差点掉下来。只见老头子头发散乱,满头大汗,眼睛半睁半闭,靠在床头摇起的病床上,鼻子插着吸氧管,还大张着嘴喘着粗气。上衣已经完全解开,袒露出胸口,几个护士正在给他接医疗监视器。胳膊扎着点滴,架子上悬挂着两袋透明药物。

我加入母亲和弟弟的发呆行列,站了一会,走过去握住我爸的手。一边自说自话地安慰他,没事没事,一会就好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到。我爸的手还很温热,握住他手的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好像很久没和父亲这样亲近了。心中有些悲伤。

“把导尿接上,换氧气罩。”旁边一个大夫临阵不乱地指挥,”家属过来签字,别搁那站着。”

主治医生指着自己的胸牌先做了自我介绍,姓赵,女的,看起来就三十五六岁的年纪,颇有几分姿色。可这是救人又不是选美,这么年轻能行吗?我为美女上位的种种传闻走神了一秒钟。

待签字的单子有一大叠。统统来不及细看。我在赵医生春葱玉指的指挥下,埋头一通签。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掩饰自己经验不足,赵医生一副见惯生死的冷漠。在询问了父亲基本身体情况之后,她淡淡道:”初步诊断是心肌梗死急性发作,你们要做好思想准备,病人已经有心衰的症状。”

说着递给我一张单子,上面有五个刺眼的黑字:病危通知单。

“到这种程度了吗大夫?”我颤声问。

“我们会尽力抢救,但你父亲这个心脏病很严重,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她的声音里依旧听不出任何情绪,好像在讲一道数学题的两种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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