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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不忧伤

(一)我说,寂寞

蓝晓清。

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个人。

我还记得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站在升旗台上,作为年级代表,眼神里满满的自信。而我,则是两千多个学生中的一个,在下面默默地玩着手指头。那个时候我就想:这个人气场好强。千万不要分到和她同一个班。我深知那种感觉叫自卑。

作为一个转校生,人生地不熟的,实在很孤寂。

老师把我领进教室,我环顾教室里的人,那个高高竖起马尾辫的女生,不就是她吗?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叫陆雪颂,下雪的雪,歌颂的颂,以后请大家多多关照。”我客气地说出老套的自我介绍词,鞠了个躬,下面也意思似的响了响掌声,蓝晓清大声地说,欢迎欢迎。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彩。

说完对我嫣然一笑,我也只好僵硬地回应。“你的位置在我后面。”“哦,谢谢。”这是第一次和她对话。我不知道记住这些有什么意思,可我还是记住了。

班上的人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僵硬,不过半节课,后座的人就传来纸条:“能借橡皮给我用一下吗?我的被我同桌吃掉了。”我实在好奇他同桌是怎么“吃橡皮”的,便回过头,看见他同桌发泄似的在切橡皮。我把我的橡皮放在他的桌上,附带一张纸条:保护好我的橡皮。

感觉被人戳了戳背,我回过头。后座的男生没有抬头,只是把橡皮塞给我,再给我一张纸条:下午放学,老地方见。

我有点懵,什么老地方?可我不认识他啊。我就攥着纸条,傻呆了一节课。一直在回想以前的同学。

下课了,我转过头,戳了戳他,说:“什么老地方,我认识你?”他有些莫名其妙,随即反应过来:“你个猪脑子。我说了这是给你的吗?”我摊开手,纸条已经被我捏的皱了。“那这个是?”“叫你传给蓝晓清啊。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自作多情。”

他有些气愤。“那你下课和她说不就可以了吗?为什么让我传纸条给她?而且你又没说要给蓝晓清啊!”他微垂下头:“真是被你打败了,我怕我会忘记啊。以前……都是上午先说好,不过,你是新来的。对不起,我……现在和她说。”

我闷闷地转过头,却看到一张笑得灿烂的脸:“怎么了?纪年和你说什么呢?”我把皱皱的纸条给蓝晓清:“纪年给你的。”蓝晓清接过纸条:“和我们一起去吧。”“什么?”“下午放学你就知道啦。”我不得不承认她的笑容很漂亮。

第二节课是长课间,所以才有同学陆陆续续地来和我聊天。问题大概就是:“你为什么转到这里来了?你以前在哪个中学?……”我也在谈话中知道蓝晓清是班长,成绩很好,人缘很好,学校很器重她。我终于知道她那么自信的资本来自何处。

(二)她道,有我

蓝晓清如约把我也带去所谓的老地方,果然看见了纪年。他整个人陷在夕阳暖黄色的光里。如果不是今天上午他恶言相向,我相信我对他的印象也会一如对蓝晓清那样的完美。“你怎么带她来了?”纪年皱眉,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跟来了。

“多一个人更好啊。不是吗?”蓝晓清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我有些尴尬。“好吧好吧,真是拿你没办法。”纪年和蓝晓清走在前面,我在后面也不敢说话。那种感觉,好像自己变成了电灯泡。

走了一会儿,他们停了下来。我抬头看:夕阳敬老院。原来如此……是拉我来和老人唠嗑来了。

蓝晓清这会儿才想起我:“雪颂?”“恩。”我不想多说,不然又会被嫌弃。纪年挑眉:“你想走就走吧,反正也不差你一个。”都什么跟什么,我明明没说话。我这温吞水的性格还招惹人了。

我们一起走进敬老院,我看见老人们慈祥的笑脸,一位老人说:“是清清和小年来了啊,这个小姑娘是?”我走上前说:“我叫陆雪颂,您叫我小雪就好了。”看来,这还真是他们的老地方。跟来就是一个错误。

面对有些耳背的老人,况且我不懂这地方的方言,我觉得沟通实在很难,只好偶尔搭搭话。但是纪年没有丝毫的不耐烦,还一直微笑着,也许是看多了他面无表情的脸,我真怀疑他会不会笑成面瘫。而蓝晓清在给老人倒水,整理东西。这个画面,看起来好和谐。

一直到我坐得屁股疼他们才有要离开的意思,我就纳闷了,怎么就不给他们颁个奖?多好的模范啊。

走出敬老院的大门,蓝晓清问我:“下个礼拜的今天,我们还会来,你来吗?”我面无表情的答应:“哦。”

纪年似乎心情好了点:“喂,陆雪颂,你这么没个性呢。”我嘴角直抽抽,这是我的硬伤啊。因为害怕失去朋友,所以有什么事情都应着,却不知这造成了我如此让人无语的性格。可是,纪年,你非要说出来吗?

蓝晓清笑笑:“可你管不着啊。雪颂这性格不是挺好的吗?”

对啊,我这温吞水的性格不是挺好的吗?

(三)他言,傻瓜

看到蓝晓清笑的时候,我总是想起那个小学时认识的胖乎乎的小女孩,她们相像的地方,是嘴边慢慢旋起的酒窝。蓝晓清,我想我以前是不认识她的。所以一直不解,为什么高高在上的班长大人会愿意和我玩。我成绩一般,家庭条件也一般。

纪年不喜欢除了蓝晓清以外的女生说话,准确的来说,他是不喜欢和班上除蓝晓清以外的人说话,从而成为别人八卦的话题,蓝晓清也理所当然地收到了一些人的羡慕嫉妒。从敬老院回来后,他算是对我客气了点,起码不叫我猪脑子了。

蓝晓清没有和我说起过她的家,也不曾带我去过。我想:她是怕我去了,糟蹋了她豪华的家。我问纪年:“蓝晓清家是不是很漂亮?”纪年愣了一下,张张嘴唇又不说话,我笑:“该不会你也没去过吧?”纪年瞟了我一眼:“傻瓜。”

我们都不够了解她。

我想我可以跟着她回家,晚自习之后,当然不是光明正大。

蓝晓清一般是最后离开的,纪年和她打了声招呼就走了。避免被她发现,我只好在路边的书摊上磨磨蹭蹭。不过一会儿她就出来了,我在她后面淡定的装成路人甲,一路尾随她回家。蓝晓清家里似乎不是我想的那样,不然这么远怎么没有司机接她上下学?

越走路上的人都少了下来,这里可真是偏僻。

冷不丁砸下一个闷棍,头疼的像要爆开一样,模糊地看到蓝晓清转过头:“雪颂?你们是谁!”又听到背后的人嘀咕:“笨蛋,打错人了。”是个女生,而且,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没看到蓝晓清向我奔来的身影,我就昏了过去。

睁开眼的时候一片漆黑,我估计应该十点多了。“啪”的一声,灯亮了。我看见蓝晓清拿着药过来:“你果然醒了。这是敷的药,你要再拭一次。”她压低我的头,给我擦了起来。我看看四周的环境,没有想象中的美好,虽然不大,但是整洁。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带我去她家?又不是很邋遢。

不过十秒,我就知道为什么蓝晓清不带我来了。一个妇女走了过来:“哟,还行嘛,都敢把朋友带进来了,不会是你偷东西的同伙吧?很了不起嘛,不就是成绩好点?也没见你有什么能耐啊。”

“姨妈,等一会儿她就会走的,少什么东西,全部由我赔。请您先出去行吗?”我似乎看到了蓝晓清眼里隐忍的泪水,这是第一次见她如此卑躬屈膝。

“蓝佳晲,你别蹬鼻子上眼!”我没听错吧,她姨妈叫她蓝佳晲!回忆像一个漩涡,把我紧紧拽了进去。

(四)我说,那年

蓝佳晲,我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女孩,有些胖,最记得的是她的酒窝。

记得是在超市里,身后一只胖乎乎的手拽住我,我转身,是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我看着她,并不知道她要干嘛。终于,她开口:“你能不能借我点钱,我想给我妈妈买一条裙子。妈妈每次来这里,都会看那条裙子好久好久。”我犹豫:“你有多少钱?这条裙子多少钱?”她微微张口:“我有两百,是我偷偷在周末打工赚来的,这条裙子……两百三十。我本来想再干一天活,可是明天就是她生日了,我希望她可以穿上它。求你借我三十,我会还的。”

我有些为难,这次到超市来,是老妈叫我买牙膏和纸巾,总共就给了我三十五,毕竟我家也不是很宽裕。她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恳求。我想起妈妈那不饶人的眼神:“你不能换个礼物送吗?两百也可以买到好的东西。”她拉着我衣服的手松了下来:“可是……我求你了,我一定会还给你的,真的。”

“你什么时候能还啊。”我怕上当受骗,何况我妈也不是好骗的。“下个周末打完工我一定还。我叫蓝佳晲,住在青雨巷,里面只有一家是朱红色的门。”她看我似懂非懂的样子,又说:“如果你不清楚,等会儿我可以带你去。”我摆摆手,“不用不用,我知道了。”不管怎样,没买到东西,回去就要挨一顿骂的。我把兜里的三十五拿出来,抽出三十给她,“我会去找你的。我叫陆雪颂,下雪的雪,歌颂的颂。住在晨阳街,幼儿园对面淡蓝色的楼的三层。”

我很潇洒地介绍完自己,刚想走,她却问:“雪颂,你的钱有没有急用?”我亮出八颗牙的标准笑容,“没有急用啊,没有急用。”才怪嘞,心疼得直滴血,不料收获一个意外的拥抱。我听见她说:“雪颂,谢谢你。”

关于后来,忘记是哪个亲戚来了我才得以逃开一劫,蓝佳晲没有来找我,我也终究没有去青雨巷。但是蓝佳晲终于展开笑容时的酒窝却很清晰地印在脑海。

(五)她道,抱歉

蓝晓清拉着我从她“家”跑出来,跑到最近的路灯下,蹲在了路旁。我听见她声音哽咽:“对不起,我没有去找你。我拿着那条裙子回了家……”

那天她不想让她妈妈发现,去超市的时候就带了个很普通的手袋,然后把裙子放进手袋,想赶紧回家把裙子放好。可是一进门,就看见姨夫和姨妈神情严肃坐在沙发上,妈妈也坐着不说话。她礼貌地说:“姨夫,姨妈,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虽然姨夫姨妈他们就住在隔壁,可是一般这么晚了,他们是不会来的。

几人盯着她手上的手袋,妈妈首先说话:“你手上拿着什么?”她感觉妈妈的眼神都要刺穿她了。“没什么啊,就是一些书什么的。”她不知道这时说谎有多危险,即使是善意的谎言。

“把袋子给我拿过来!”妈妈几乎是喊了起来。她就那么站着,不敢往前,不知妈妈生气为了什么。姨妈站了起来一把扯过袋子,把裙子拿了出来,她看见妈妈脸上的不是惊喜,而是愤怒。一个巴掌朝她甩来,她觉得委屈极了,却又死咬嘴唇不哭出声。

“很好,很好,你还敢偷东西了!我问你,钱哪里来的?”妈妈一脸羞愤:“是不是偷姨妈抽屉里的?”她睁大眼睛,极力否认:“我没有!”姨夫刚想说话,被姨妈拦了下来。姨妈笑吟吟的,像在看一场好戏。

“不是偷的你刚刚为什么要骗我们这是书!”妈妈的手高高的抬起,姨妈假惺惺地拦下:“哎呦,她还小,何必打她呢?教训教训就好了。唉,看着读书读得好的也不一定更懂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啊。算了算了……”

她努力争辩:“不信我们可以去找陆雪颂,我知道她家在哪里。”姨妈哼了一声:“谁知道是不是你的同伙。就算找到她她也会替你说话,况且我少的是两百又不是三十。谁管你那三十是哪里来的。”

她不想无缘无故地被冤枉:“钱是我在周末打工得来的,根本就不是偷的,我只有两百,还有三十是陆雪颂给我的!”“那好!”姨妈递过手机,“你知道你打工地方的号码吧,你打,我倒要问问。”

她拿过手机,拨通了电话,点开免提。姨妈直接问:“你们这里有没有收过一个13岁的女孩做杂役,叫蓝佳晲。”

电话这边传来老板熟悉的声音,却字字透着生疏:“没有啊没有啊,我们怎么敢收童工呢?您开什么玩笑啊哈哈。”这下,她心里的希望全部破灭,姨妈把电话挂掉,对着妈妈说:“算了算了,小孩子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佳晲,下次不要乱拿别人的东西哦。”

微亮的路灯映出她的忧伤,她继续说:“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被传到了学校,我忍受不了他们的指指点点,转了学,改了名字。算是换了个环境。妈妈也去了爸爸打工的城市,我本来想跟去的,可是姨妈新家在那边。他们托姨妈照顾我,每个月会寄钱回来,我想过偷跑去他们那里,可是我也知道,他们住的也不好,我去只会是一个负担。我不知道我还有什么用……”她掩面哭泣,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那纪年,他知道吗?”说出这句话我就已经后悔了。蓝晓清点点头,“他是我原来那个学校的同学,后来也转来了这所学校,我们在学校碰见的时候都互相说了一些事情,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难言的秘密。”

(六)他道,释怀

“我就知道你会跟着晓清回家。”纪年的声音从上方传过来,他向晓清说“刚刚听见绘她们说,廖云要找人来‘教训’你,因为年级代表。不过,看来已经没事了。”原来是廖云啊,我说声音这么耳熟,等等!纪年就这么云淡风轻地说没事了,我肺都要气炸了:“什么叫没事了?你有没有长眼睛,没看到我头上那么大个伤口啊!”纪年一脸嫌弃地说:“我才不要看你的猪脑袋,万一降低了我的智商……”

“你!”我憋红了脸终于找出一句话反驳:“你还有智商可以降低吗?”晓清终于破涕为笑:“雪颂说的好啊。”纪年的注意力被转移:“晓清,你怎么哭了?”我抢着说:“感动的泪水,感动我终于变聪明了,呵呵。”

“你也知道了?不过,如果那个时候你能帮她澄清就好了。”纪年有些无奈。“可以啊,我现在也可以去说。”我雄心壮志,站了起来。纪年无力抚额:“那么久的事了,她姨妈不会相信你的话的。你可能被那一棒子砸傻了。”

“也对哦,哦不对,你才傻。不过,纪年,你怎么转校了?”我想起刚刚晓清的欲言又止。纪年看了一眼晓清,晓清一脸歉意。“好吧,感谢你替晓清挡的一棒子,我就告诉你吧。”我又坐下,认真地听。

“大前年,我爸爸股票赔了,那些钱,都是问别人借的,他不想让那些讨债的人伤害到我们,让我和妈妈搬走,自己到债主工地上打工来赔钱。一开始还会联系,后来就没有消息了。妈妈说,她和爸爸已经离婚了,可是我知道,他在工地的时候出意外……回不来了。”他的表情依然波澜不惊,可我和晓清都知道他很难过。

“对不起,我……”我深刻认识到什么叫好奇害死猫。

“没事的,都过去了,不是吗?猪脑子。”纪年故作轻松,我能清楚看见他笑容背后的酸楚,晓清拍拍纪年的肩,“我们都要好好的,不然怎么笑给这个世界看?”

“纪年,我说你啊,不要天天板着个脸,明明在敬老院笑得那么灿烂,真怀疑你是不是人格分裂。”我适当的调节调节气氛。纪年白了我一眼:“猪脑子,还是关心一下你自己的数学吧。我先走了,你们回去吧,明天见。”他帅气起身,丝毫不在意刚刚的谈话。不过,我觉得他心情明显好了许多。

蓝晓清笑了笑,再次绽放出她自信的光芒:“我们,从不言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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