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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兄弟

作为轮换工从沙河堡赶往致民路短训班报名那天,是我今生第一次单枪匹马骑洋马儿进城。而此前除了头疼脑热,只有拜年才会赶车进城两趟。以后每次经过那座中间高两侧低的石拱桥总会忍禁不住偷偷笑出声。呵呵,九眼桥,有意思。

门前老成渝路上风雨无阻来回颠簸的12路对我而言就是穿梭于城市乡村的洲际列车,就是山长水远通往金光大道的架海金梁。都市九眼桥对于披星戴月贫困潦倒的郊区沙河堡说来就是心向往之

户给人足安富尊荣的代名词。在那里居住的人一定是锦衣华服大鱼大肉,水果糖、花生糖、桃酥更是早吃腻味了。你沙河堡还为老蓝布绿巨人一匹瓦沾沾自得的时候,别个早就提起红灯收音机满大街溜喇叭裤大爆炸了!听说别个城里时髦的男人出门都涂雪花膏擦胭脂!羡慕九眼桥那块宵壤之别的世外桃源,佩服工人老大哥养尊处优没事挽起女人玉臂消饱胀犬马声色的物质生活。老子总有一天也会从农二哥转为大哥的。12路终点站屈指可数三几辆车停靠在九眼桥十字路口靠老桥位置,一间门脸小小邮电所正对面,被一溜水泥台子与马路隔开。发车间隔至少半个钟点,等车时多数人会在站台自行车贩子挂筐里砍上一根甘蔗边啃边等,而我更多是选择就近的阶梯下到干涸的河边戏水或者抠螺丝、泥鳅、打水漂。过年的这个小小站台一点不逊色于人来人往眼花缭乱的沙河堡街头,物美价廉滋味爽口的甘蔗摊,五颜六色的气球、林林总总的拨浪鼓、玩具枪、响簧的草垛随处杵在哪里,叮叮当当的响声、目眩神秘的吆喝、全成都最地道的价格,除了远远躲开,还没揣热的过年钱一定会心甘情愿揣进他天花乱坠为你编织的大口袋。虚位以待的12路只要司机、售票员不发号施令,哪怕前后门洞开也没人敢跳上去抢先占领宝座。只需要一个似有似无的眼神就足以让车门口左顾右盼异想天开的新蓝布豁皮们胆战心惊避之不及。唉呀,狗日不会把老子丢府河喂王八吧?不过,等到她边敲铁皮边生嚎可以开始的时候,就是把自己丢高射机枪炮筒里再也就打不进去。洪水猛兽排山倒海,顺我者倡,挡我者亡,想宝座就可能把性命丢在了起点位置。***,一个沙河堡乡坝头的小豁皮,给老子直接抓起甩宝瓶口去!不过,如果你是一位长期车票粘嘴皮上城头乡村杀进杀出的老交通她还是肯为你点头哈腰网开一面的。唉,高高在上的老大哥,遥不可及的商品粮,凶多吉少的十二路,纸醉金迷的大都市。

从四五岁算起,为啥都敢往肚子里塞那些破事寻死觅活没少搭上父亲自行车去厂医务室,而每次被父亲小心翼翼抱上车杠时总会滋生一种难以名状的兴奋和欢欣,终于又可以堂堂黄黄不用去小学堂遭罪了。只是这种悸动是通常被拳头一并强摁在咕咕噜噜腹部的。这样你就有更加充分的理由去装作奄奄一息必须啖上几只好像被称作馒头的神仙妙药才能恢复元气可怜兮兮人见人疼小病西施的样子。九死一生中终于从馒头那里吸取到天地精华再次绽放出几乎已经灰飞烟灭边缘挣扎回来的旺盛生命力!只是成都的客车厂再也就没有了绵阳汽车运输三十八队冬日可爱的补胎车间,再也没有了父亲搪瓷碗里被筷子串上的意外惊喜,再也没有了三天两头被李老大修理得哭爹喊娘的邻家铁杆姚家二娃,以及他通情达理军大衣父亲咬牙切齿火力全开抽打在寄附李老大万劫不复灵魂自己窝囊废儿子躯体上绝不姑息的毒鞭,再也没有了包围在一棵百年洋槐一圈我们一家人落脚八平方油毛毡棚子,咯吱咯吱随槐树晃悠不经风雨七拼八凑烂木板安乐窝,过年让人垂涎欲滴的红糠汤圆,被雨水灌满只只东倒西歪的容器,风雨飘摇中欢蹦乱跳的战略大转移,也更加不再可以享受到车间钢炭炉火旁边焦气氤氲的锅巴黄馒头。历来我是很不在乎他们瞪着病假条故作了然超福尔摩斯怀疑一切的眼神,乃至旁敲侧击打破沙锅一追到底的德性。如果可以不用床头地上翻江倒海去体味那些吃得吃不得的玩意儿,何苦去医务室很可能讨来幸灾乐祸心狠手辣马蜂蜇屁股。人为刀俎,爱怎么忖度尽管折腾好了!况且我一个堂堂正正大队长需要和你课堂上脸红耳热争论是溲稀饭喝多了还是黄曲霉素一次吞过了全球最大剂量,这等丢人现眼的傻事谁爱干干!尽管我也曾不止一次把无关痛痒伤风感冒完美演绎为了偏偏倒倒弱不经风。再说了透过书本乜斜红红眼珠子挨个训的自然、他燃鬼都点燃指鸡骂狗红口白牙鸡犬不宁的课程,不知去不去,听不听,旷不旷,缺不缺有好大鸟的关系。只有父亲单位的酵母片和大馒头才能药到病除,起死回生,乐而忘忧。而且是一针见血屡试不爽!我知道了父亲工作的那个单位叫四川省客车厂,制造峨嵋牌长途客车,而不是不知生产哪种乱七八糟公共汽车小得不值一提的成都客车厂。那个拐弯抹角的地方我不知偷偷在心底念叨了好多好多次,终于我把它死死刻在了心扉,九远桥,致民路。听父母提过好多次,只要努力学习自己很可能就会接父亲的班吃上商品粮。

这条通往都市商品粮基地沿途的单位、街道、集市、工厂、学校、宿舍乃至居民区我早已烂熟于心。邮电校、三家村、窑坝子、花小、董家山、污水处理站、马家沟、农科院、小沙河、大沙河、传染病医院、滋粑店、制革厂、龙舟路、望江公园、半边街、空军医院、毛巾床单厂、星桥理发店、星桥电影院、双槐树街、水津街、老南门大桥……唯有九远桥还是九眼桥好多年来我一直迷离徜仿,影影绰绰。甚至赶车买票都是惴惴不安很小声告诉售票员,“九N桥。”。也没见过她诧异,愤懑,不悦。对于盛气凌人的售票员多数豁皮都是仗马寒蝉心有余悸。很可能是闹哄哄的车厢里她无暇顾及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乡巴佬胡说白道。和父亲争论过,他一直坚称为“眼”,除父亲外我接触的所有人几乎众口一词“远”。个别最初雷打不动“眼”的最终经不住风言风语,改曲易调,“嗨!我就说嘛,肯定是远!”。真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过年的九眼桥十里长街张灯结彩,百业兴隆,八街九陌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巷口、弄里、居家、街沿、院坝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锦衣华服光彩照人 。那里有令人食指大动的发糕、锅盔,那里也有沙河堡所不曾拥有的富豪们的专享黄包,那里还有乡村里见所未见稀奇古怪的青切猫儿。搭上客人,嘟嘟嘟嘟嘟嘟,一溜浓浓的蓝烟便再没有了影踪。比起窑坝子水稻田里的青切猫儿跳得可欢实!平时全停靠在双槐树十字路口招徕生意,如果有多余的票子我真想近前去打探到一趟沙河堡的价格。那玩意儿真是让人心痒难挠。甭提有多高级!桥当头的十二路终点站永远是我一生中苦苦的等待。能有幸大难不死必定是车神、上苍的关照!而每年春节又必须要到那里去接受两次醉生梦死般的洗礼。父亲的自行车无论如何是挤不下一家五口的。一次是去双槐树婆家里,一次刚跌跌绊绊被人流推下车,紧接着又得一路小跑急赶去对门红济路水产市场旁边电车站,随一大群炸开锅的无头苍蝇仓皇失措惊风火扯四下乱窜,换乘大辫子二路奄奄一息赶到厂北路六八信箱登豋儿房大爸家里拜年。伤透了亚肩迭背密不透风的十二路,对啪啪啪啪电光火闪百分之五百装载量的二路电车更是兢惧到谈虎色变的地步。不过,这一切即将成为历史!再不用担心把小命搭上去挤它卵个机械化,马上吃商品粮了!以后再去哪里哪里不是二六凤凰全链盒?那个卵的十二路,真惹恼了老子,今年就动员全家工分先来上一辆机械化青切猫儿!

如果不是那一次苦苦等待中无意联想起桥洞再刻意仔仔细细端详数遍,我还不能确切认定它是以桥洞数量而得名。哈哈,居然人云亦云自以为是“远”了那么多年!害怕被授人贻笑大方的口实我把这个秘密深埋在心底,从来不敢在这波资格九眼桥人面前以老成都自居。龟儿子沙河堡那个鸟不拉屎小地方的弯弯居然对我们圣神的大九眼桥说三道四!最为担心的是弄巧成拙把那次从九眼桥回沙河堡撞到双桥子的陈年老帐翻出来才真是不打自招自取其辱!鬼打墙,鬼打墙。谁信?把老子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九眼桥、双桥子、五桂桥团团转就转不回沙河堡,冷一阵热一阵,诚惶诚恐,心累心跳!无论去望江公园还是客车厂,九眼桥是我所知晓唯一必经之地。老桥两侧的自行车兼人行道是整条线路上最为拥挤的路段,特别是上下班时间。丰水期视野里的河面映衬在蓝天白云下波光粼粼清澈如镜。虽然听父亲说过平静的外表下面其实暗流涌动而且至少有好几米深,却给人风平浪静清风不徐的印象。枯水期河水哗啦啦冲打在桥墩上掀起汹涌澎湃的浪涛滚滚而去,反倒让人惴惴不安。少有经过那里的人一定会为磅礴的气势所震撼。最初骑自行车过桥老是不由自主就会向里边挪身子。甚至还特别担心桥墩被河水长期冲击的承受能力。可别小瞧了这座桥墩上生满杂草、蕨类、苔藓的九孔石桥,它来头可不下,跨越几个朝代,历时四百余年,而且数百年来它都是生意兴隆行贾云集的水运大码头。黄昏、拂晓时分鳞次栉比的大小船只一眼望不到尽头。据说哪个桥墩下窖得有镇水之宝。实际上我所亲历的九眼桥已经是被民国改造过后的面貌,最初的它可是拱形石条路面,两侧没有护栏。过桥右拐就是致民路,尽头肥皂厂,左拐顺路过去两百米右边四川省客车厂。车间与办公、后勤区分布在公路两对门。与他们的友谊就是起始于那里一次偶然而短暂的萍聚。九眼桥不啻历史的见证。

与老九眼桥最后一次谋面,是河道挖掘、改造挖出一个据说是几百年女尸体棺材那年。我甚至清晰记得,里三层外三层河坎、河道密不透风的稀奇客,场面空前。现在回忆应该是八八九年。

那是一九八六年年末,秋冬交替季节,四川省客车厂磨子桥岗前培训班里结识了他们。一群与众不同的爆炸头,一群天不怕地不怕的初生牛犊,一群一群外地人当中称王称霸的沙文分子。轮换班里的学员除少数几位本地户口职工子女外,绝大多数来自省内各个市、县偏远农村,尤以安岳、乐至居多。唯有他们几位既不是嫡传也算不上舶来,是客车厂维修中心征地转入的本地农村户口。那波外地轮换工中也有一两位爆炸头,却少了那份活泼、阳刚,单从举止看来很像第一次上婆家来的年青小媳妇。脸红耳赤,低眉垂眼。在耀华食品厂旁边单身宿舍里被他们极力邀请而去好几家做过客。至今我记得他们的样子,他们的热情、勤奋、乐观。唯一还叫得上绰号的只有张啖娃儿。和他们眉飞色舞讨论过云腿月饼与爆炸头,几何图案和箩篼,咪儿红苕怎么也他娘的不如小米粥。真是让人如鲠在喉,凭啥子音乐学院那些虾子工资比工人阶级还高一大截!教授?卵!老子又逑不是唱不来!罡罡罡,罡罡,罡罡,李向阳还在李庄,李庄……

客车厂位于东城区九眼桥致民路,毗邻肥皂厂、七医院,是省内长途客车定点生产厂。严格说来只算得上一个组装厂,只生产车身,旗下唯一品牌峨眉牌长途客车。培训学校座落在磨子桥城郊结合部,与客车厂几分钟行程,一座新建的平房院落,建筑面积不超过一千平米。铁栅栏大门进去正对一间大教室,左边自行车棚,右边一条走廊,进去是锅炉房、几间大小不一的房子,整个布局给人杂乱无章的气象。房屋的结构非常简陋,清水房,小瓦顶,旧门窗。临街一排铺面泛出强烈的石灰、水泥味道,掩映在行道梧桐树错落交织的树荫下面。

学习渐渐步入冬天,头晚起头的白头霜到早晨路面有些地方已经形成了薄冰。踩上去哔哔啵啵,唧唧喳喳,稍不留神会摔筋斗。马路上雾霭翻滚,水汽飘渺,灰蒙蒙一片根本透不开视线,早晨从家里摸过去除了呼呼满嘴冒热气,头发如被晨露清洗过一般。学校这个近乎空旷的地段更是寒风凛冽,满天飞雪,尖啸的寒风嗖嗖呼叫,吹得衣襟帽檐啪啪作响,一股追赶着一股极速划过脸庞、耳根,像道道针尖直扎入肌肉,钻心的疼痛。整个人暴露在风中一小会儿你便会感觉到脸庞、耳朵、手脚麻木不仁,得不停运动,否则你很可能迈不开步。这一排的梧桐树多数被吹得光枝秃杆,死沉沉支愣在那里,寒风却丝毫没有削弱的势头,落叶、垃圾铺满人行道、马路、排水沟、房顶、院落。马路对面是开阔、平整、翠绿的黑沙土菜地。另一班那位大个子宽颌骨女班长长长的白色毛线围巾绕几圈包裹住整个脑袋,厚厚的花棉衣把自己填充成为了一头牦牛。每次看见她来回跑来回跺脚,隔着手套呴气就会想起地主婆这个概念。安岳凹脸扁嘴张啖娃儿更是夸张得像哮喘病人,一个劲蹦哒,一个劲嚷嚷冷,鼻涕泛滥的他头发被风吹成一堆谷草。门前新马路上行人、机车寥寥无几,毫无生气。整个磨子桥被萧瑟密密稠稠笼罩起来。说实在话如果没有薪金这把旺火学习热情早已消失殆尽。

培训分三个班,一百五十名学员,学习时间三个月,月薪25元。学习的主要内容是平面绘图、识图,简单的电工、物理知识、政治思想教育。完全是有针对性的临阵强化学习。灌猪肚似的疯狂强化,管你消化不消化灌完一天算一天。这几位既不接受强化也不接受灌输更不善于吸收的年青人只管张牙舞爪大行其道。既作为班长兼大两岁的兄长,又同为本土人,他们常常邀约到家里来玩儿。用老眼光看来,他们就是一群二不挂五消极怠工的落后份子。事实如此,除了学习任何事情都格外上心,抽烟、搞怪、发人来疯,只要是恶作剧门门在行。即使在一群外地学员当中毛老五也经常招风惹草,打架割孽,其他几位不过摇旗呐喊敲锣鸣鼓罢了。

那是初冬难得的一个好天气,清风徐徐,丝丝暖意,一大早几位相约骑车赶到12路沙河堡站。正赶上家里新建楼房,临时租居在马路旁王老五家三间狭窄的铺面里面。个个人五人六,光彩照人,马裤、马靴、一色爆炸头。尽管骑的铃铛不响全身响的28永久,但豪情气势绝不输给蒙古草原的汉子!马戏团现场直播开门见山必不可少,门前马路周斌一次托起四五个冲啊杀啊来回飙,甭提多猖狂,多得意。一圈吸心大法下来,眼球没扯脱几双,反倒是累得诸位面红耳热,口干舌燥。自己动手搬出板凳门前坝子晒太阳、喝茶、聊天。对12路站台过上过下的女人品头论足,口哨骚扰,对门前来来去去的马儿美女孔雀开屏,胁肩谄笑。生怕别个没有看到他马裤马靴肥得冒油。

毛老五哪里都是焦点,抛开崭新凤凰二六不说,把自己裹成缠丝兔的浅黄色十寸装除了电影你哪里见过?典型一位明星级别御用胚子。浓眉大眼,鼻直口方,一表人才,气宇轩昂。听说自投罗网的花蝴蝶个个被折断了梦想的翅膀。周斌虽然其貌不扬但能说会道善于交际。忠玉少年老成为人正直。杨长久在众人里崭露头角独领风骚。据说他老娘在九眼桥头开了几十年馆子,不说家财万贯,最起码丰衣足食,要不然会穿套大家闻所未闻的进口高尔夫。老子从头到尾加上底火抛起算也绝不会超过八十元,他一套就二百八!你很明显是逼公鸡下蛋,惹兔子急眼噻!不管高矮胖瘦,更不管愿不愿意,管逑不了那么多,老子还是要过盘瘾!一窝蜂按上去就开始挎衣服裤儿,都想试试自己穿到是不是比他更洋盘?说白了,今天就是明抢你杨长久,毛大爷号召打倒土豪分西服!哈哈,弟兄们!给老子按稳了,除了火炮儿全扯!呼啦一下按地上,真扯!绝不是闹着玩儿的。哪个喊你那么占来眼气我们喃?周斌是跳得最高的一个!哪次他都比朱建华跳得高。少了这位心直口快敢做敢当的跳高冠军会少了很多乐趣。

郊区的冬晨总是早早便急着落下夜幕,才只不过刚刚吃罢晚饭就又到落枕的时刻。沙河堡可不如十字街头灯火辉煌,沙河堡人除了坝坝电影没有夜生活,那是城里有钱人玩的洋格。空旷的马路上没有路灯,也没有星夜兼程的的路人。人们早已习惯了这份随遇而安,早已安然于这片鸡犬桑麻安宁祥和。只有铅色天幕映衬下黑压压不着边际的树影高高矮矮孤单单站在那里,守候着再一次充满希望的黎明。穿梭在夜色中远远近近人家里,透过门框星星点点昏黄的灯火。他们却并不着急赶路,耷拉脑袋一排坐门前若有所思。进屋去拉燃开关,门楣上那排钢筋口洒出来荧光灯雪白的光线。仿佛被灯光点燃了热情,突然他撑起身子,众目睽睽之下倾情上演了一套令所有人头晕目眩的抽筋舞。让一群井底之蛙们目瞪口呆眼界大开!也彻彻底底颠覆了我对他对舞蹈的认知,和我所理解的传统、港潮南辕北辙,判若云泥。我仔仔细细审视过他每一个动作,既不像夏二哥屋头一群豁皮摇摇晃晃走钢丝,也不像街头蛤蟆镜们提起收录机摇头摆尾扯眼球,根本就是脱胎换骨的舶来舞种。简直称得上天马行空,随心所欲。柔姿、太空、霹雳、武术,听说没听说的,见识没见识过的,博采众长,融会贯通,把一套抽筋舞演绎得神形兼备,有血有肉。从发梢、眉目到不经意一次甩手,从后仰探底到一跃而起,从滚动的双臂到太空行走,从柔若无骨的剪刀腿到一发千钧的单臂支撑,从外到里,从上到下,没有一丝做作,没有一毫生涩,每一个细微之处拿捏得毫厘不爽,把舞蹈赋予肢体间的语言、内涵诠释得淋漓尽致。即使你纯粹就是一位门外汉,也完全能够感受到这份气场的强大和不可抗拒的驯服力,由不得会随上他的节奏扭动身躯。一连串的组合新颖、独到、灵波、优雅,又同时不失幽默、诡异、高深、精妙,千变万化,高潮迭起,让人眼花缭乱,耳目一新。这个虾子果然大有来头。高尔夫,波浪头,接尖鞋不是盖的。不要自诩你花小的功勋舞蹈老师,你就是川音走过红地毯的也得俯首称臣顶礼膜拜!你耀武扬威一个月拿政府几十上百个银元,别个二十五还有待组织考察!你不是占到茅坑误人子弟是啥?哦,不是红地毯,又逑不是奥斯卡,木地板,实木地板!口哨声,响指声,欢呼声此起彼伏,经久不息。众弟子纷纷争宠谄媚,来来来,杨老师,大弟子给你点烟!二弟子给你点烟!众弟子给杨公公请安啦!哈哈哈哈。杨老理所当然收受着追捧者的殷勤,耳朵、鼻眼儿、手上、嘴角全是烟!脑袋像被点燃的草垛。于是乎,煞有介事,高睨大谈,指手划脚,鼓睛暴眼逐个不厌其烦点化开来,狂热的舞痴们追随着疯狂的节奏如火如荼抽动起来。远远望过去,很像一群被灌多了韩滩液的僵尸狰狞出行。不像抽筋舞很像踩中了电门。

原本打算通宵达旦的游戏节外生枝而中途休战。舞者杨一声河东狮吼险些釀成灾难性事故!老汉儿没开腔,把囉汉儿给老子吼了几个出来!嘣嘣嘣嘣!开门!开门!出来!出来!哦哟!还弹的三花,抽的纸耳金得嘛!全部给老子举起手来,缴枪不杀!他妈赌博又逑不是杀人越货!哦,对头,钱给老子摸出来,抱到脑壳,举起手来!哥老官,到底是举手还是抱头?你批娃娃还扯得狠嘛!谨防老子给你日燃火!其实哪里才止是日燃火那么简单,手拷、脚镣、电棍、暴绳全掏出来了。腰杆上个个别起盒子炮。胆敢狗急跳墙,立马就地正法!赌咒发誓,又板又跳,一把鼻涕一把泪总算感动了苍天,得以全身而退。那不然拖人保组,五千瓦聚光灯打起,二十四小时候过后再审问,说!405谋杀案是不是你几爷子沆瀣一气里应外合制造的?安顺桥是不是你几个拱垮的?邮电校翻过围墙没有?罐罐窑作过几次案?居然稳起不偷十点半!给老子先扁成豇豆,再吃十五天二二三!一切理想、梦想、幻想、妄想、事业、追求、前途、命运、全部灰飞烟灭。深夜两点,五位团坐床头皮打嘴歪打升级,眼看就昏昏欲睡圆满落下帷幕,喝鸡血的他一声吆喝:“三百!”,完蛋!一阵急促步点过后,招来了联防队员暴风骤雨般的敲门声。他妈!明明就打的三角,三百你也敢吼!月薪二十五的几位小豁皮面如土色战战兢兢翻开裤兜、衣兜、背篼、渊篼、树疙篼,只要可以藏钱的地方全搜!现金加上鲜血抽干也值不了三百!幸好!如果超过了三百的话,想起都让人不寒而栗!这倒霉催的惹的啥事?

那一次惊心动魄过后,我参加了信用社招工考试,种种原因我们再没有过聚会。转眼三十年,此时此刻,回眸过去,感慨万千,在漫漫人生道路上九十天不过是白驹过隙弹指一挥间,他们也只不过是一群少不更事桀骜不羁的愣头青,我却时常会想起曾经一起跳抽筋舞、骑烂洋马儿、抽甲秀、打扑克的那些日子。

脑海里犹如一部正缓缓转动的老式放影机,黯淡闪烁的光线中闪现出一个个嵌有雪花的影子,焦忠玉、毛老五、杨长久、周斌、班主任、他、她、他们。

千里神交,不忘久要,愿我们最纯真年代最质木友情万古长青,天长地久!我可爱的工人兄弟。

2014年4月10日,成都,老三,李建志,电话、微信13880083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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