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稚梦

“长大了我想当个老师。”

记得小学一年级时班主任问我们这些祖国未来的“花朵”长大后的梦想是什么,她先点了个班里功课第一的班长问道:“长大了你要当什么?”班长神色肃穆,自豪而朗声说道:“长大了我想当个老师。”然后班主任欣慰的笑了,笑容真的如花朵一样,把脸上那些褶子淌畅得平滑,然后她就看着我们问道:“长大了愿意当老师的同学们可以举下手。”那些女生庄重地齐刷刷的举起了娇嫩的柔荑来,“那你们剩余的男孩长大了想当什么?”老师排除了那个功课甚好的班长再问道;这时体育委员毛遂自荐地站起来说道:“长大了我想当兵。”“哦?那么长大了想报效国家的同学举一下手。”然后除了班长与我外其他男孩都举起了手,这时老师的花更加灿烂了起来。抑或当时她并无注意到坐在尾座的我,所以便自满地总概说道:“在此老师先预祝同学们有个美好的未来,梦想都得以实现。”我偷偷地对身边的同桌说道:“以后你可别当老师。”“为什么?”她问道。“我不喜欢老师,可不想以后娶个媳妇是老师。”她低下头来羞红着脸说道:“我还没答应嫁你呢。”“不嫁拉倒。”

我是真的反感老师这职业,记得小学一年级,班主任是个不显老的更年期;那时对于甄别女性年龄还懵懂的我看那班主任似三十岁,也像四十岁,但某次老妈因我和朋友嬉闹被召见家长时她事后对我说那班主任也曾担任过她小学班主任。呵,多么巧妙的缘分,这阔别二十多年的重逢不想一个已为人母,一个却步入尴尬的更年期;步入更年期的女人是可怖的,她也曾风华正茂,却眼看着丰姿绰约化为了一脸的雀斑,情欲难免暴躁,也许看着我们稚嫩无知勾起了她怨怼岁月的摧残和不留情,所以她对于我们也是不留情的;稚童难免好玩,且稚童难免不安分,那些厚重的功课时常有一两个会不当回事。翌日朝晨在她定立的小组长都会冷傲地执行她灌予的“铁面无私”把不交作业的记在小条上再送上她手。

在某个乌云盖顶,天空黑黢黢的夜里,我颤巍地放下笔来盖头倒睡,而翌日上空依旧漆黑时我便揉着朦胧的双眼起床吃过早餐便踢踏着晨露前往学校,而那本厚重得让我嫌弃的作业本静静躺在床沿,至我想起时早已打着寒颤坐在了位置上,那傲得和提鸣的公鸡的组长自然而然摆着阿谀的姿态把我的名字抵到了那班主任的手上,临末了那组长还故意绕到了我的旁边冷哼一声,扯着嘴角坐回了位置;晨读时更年期的班主任把我叫到了她跟前,她俨然如女王伸出皱的泛白如鸡爪的手来提起我左手,这是她一贯的作风,然后用拇指尖锐的指甲抵着我的食指的月轮,慢慢地发力,先是麻麻地痛,她问我:“怎么不交作业?”

“写了,忘了带来。”我看着她的脸说道。她眼角的鱼尾纹夹着发黑的斑条。

“这么爱玩,作业也没写。”她遽然用力,猛然的刺痛令月轮白里泛红,红了再转白,变幻不定。

我直视她的眼睛,只见她眼里浑浊得看不清喜怒,也许应该说是快感的愉悦里充斥着怨怼吧,“写了,忘了带来。”我冷着脸说道。

“我看你平时多话,爱闹,就知道你没出息,连个理想都没有的人将来也只是捣坏了这社会。”

我默不作声,其实我还是看轻了这更年期的老师,平日里我们挤眉弄眼地她都掩不住她的攫抓,就算坐在后排的我举没举手她怎能不知呢。

晨读毕了,她放开了我说道:“下课了补来给我。”

回到座位,看着早已深陷的指甲早和甲上皮分离了,疼得末了剩下的只是麻木,揉了一下早已没了感觉的指甲,摊开了新的本子,补上她所要求的作业。

自了那次以后,我注意上了常不交作业的同学的手,他们每天服帖地端坐如偶人一样的手上都有着一个或几个甲皮分离的手指;鹊儿想飞,无奈得在地上扑翅奔弹。当然,也有另类者,那个伴着我整个小学的挚友,那个被老师视为放浪形骸的孩子,所以他的十个指头如深仞的沟壑,而他笑起来深陷的左酒窝我现在还深深记得,那是比任何一个童年玩伴还要清澈的人儿。可老师每唤起他的名字总捶胸顿脚的说道:“你父母送你过来也不怕浪费钱。”然后其他同学一阵哄笑,但我不能笑,因为他是我唯一的同类,两个浪费钱的孩子。

记得他曾跟我说过,他喜欢鱼儿,他说海那么多色,多么绚丽,能置身那里的生灵一定是快乐的,而他家就临近江边,那时的我分辨不出江河海,我便雀跃指着说:“快看,这就是你的家。”他看着波光粼粼的江面毫不吝啬地给予他的酒窝,绵绵的白云盖不住日头,纷纷落下的光刺子在江水的转换下一会红一会黄,他说:“好美。”我看着他的酒窝,也说:“好美。”

到了三年级我们更换了一批老师,原来的那些老师只担任我们的一二年级,故在领取两年的学期成绩时母亲故意携我前往她敬慕的老师跟前道了谢,肃穆而虔诚,我也跟着鞠了躬,老师笑靥如花,和那江水一般淌流出了冷锐的皱纹夸我尊师重道,日后大有出息。

三年级了,更换了不同的老师,也跟换了不同的严惩,不交作业的就单脚直立在班主任画下的小圈,双手各捧着所不交作业的那科目书本,要站半个小时,平衡不了挪出了圈子或放下另一腿的都要重罚。然后,我的朋友每天上课就在课室尾里站上一天,偶尔于心不忍的我也会站在他的旁边,但我的平衡感比较好点,往往一节课没完就离他而去了,剩余的课时我都是揉着酸疼的单腿度过的。老师是大抵不相同的,但也是大抵相同的,就像看到我的朋友时捶胸顿脚的样子和表情都是一模一样,说的话也是一模一样,“你父母送你过来也不怕浪费钱。”然后其他同学一阵哄笑,欢乐的笑浪让我想到了那条哗哗流淌的江水,远处轰轰耳鸣的黑点是泣血的渔船;那终将是他的家吧,应该是他的家。

小学毕业那个夏天并无多记忆,更没有情愫里的哀愁,而让我还有所记挂的不是当初一心愿意嫁予我的同桌,也不是那道判断病句的选择题该是A抑或B,其实这些都无用我记挂,人皆往高处走,早被判定没了出息祸害社会的我,那女孩在遗忘携带作业的那个早上已和我割席了,而升中学的考试,呵,奇迹不会出现在毫无准备人儿的手里。我记挂的是升学考试完毕的那个晚上与我坐在江堤上的朋友,看着江浪中闪烁的光点不知来自天上的星点还是岸上阑珊的灯火时,他跟我说决定不读书了,他要顺着这条江去寻找他的海。忘了那天晚上我们如何分别,忘了那天晚上我们还说了什么充斥着年少无知的梦呓,只记得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他躺在轰轰作响的渔船甲板上,翻滚的海浪和桥墩绑着的大狗一样,飞溅的唾液通红的眼睛呲牙地向他咆哮,那纤瘦的渔船弱不禁风,一会儿跳离了黑黢的海面,一会儿又深陷下去,朋友一动不动,紧闭的眼皮毫不知晓将要被大狗吞噬的渔船,抑或他早已知道将葬狗腹了吧。然后,然后遥远的门外母亲轰拍着我的房门,嚷骂着我考的是什么分数;我翻起身来,枕巾湿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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