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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检完,老班竟然请我们吃饭

“ 吃了一顿,暖了一生 ”

【长篇连载】不骚情,不青春27

预选的成绩出来后,与中专考试相关的工作便也陆续展开了,比如资格审查啦,体检啦,选志愿啦,再加上紧张的复习,中专考试真的马上就来了!

“考中专的同学明天一早不要吃饭,六点在校门口集合!”

大约一周后的某一天晚自习,老吕半只脚刚跨进教室,话就传了过来。

“为什么不让吃饭?”我悄声问老牛。

“抽血化验,必须得空腹。”老牛说查肝功能。

“操蛋,三十里地呢,空着肚子骑车子。”

我小声嘟囔着,接着又问了一句: “体检都是检些啥?”

老牛笑了笑,那笑里藏着几分坏坏的意味:“花花肠子查个遍,整套下水(当地对猪牛羊内脏的统称)!”

我有点紧张,尤其听老牛说不光要抽血化验,还要做透视一类的检查,这些名词对我来说都是第一次听说,我突然觉得上个中专是多么神圣的事,不光要查祖宗八辈,还要做什么体检——中专考试真的就在眼前了!

第一次听到“中专”这个词还是我在村里上联中的时候,邻村有一个叫王润生的曾经在我们那个联中上过学,后来这个“他”辗转几个学校复习了几年最终考上了中专——中专!考上了就是国家干部,就吃上了国库粮,就可以穿四个兜的上衣,兜里插着明晃晃的钢笔……

王润生是附近几个村里考上的第一个中专生,是从泥腿子家里考出来的第一个农家娃,他让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农民亲眼看到了读书竟然可以改变命运,让人知道了学校竟然还有这个好处!

他更是与这所村联中有直接关系的第一个中专生,所以老师们上课的时候常常提到王润生,好像不提王润生这节课就白上了似的——他们说王润生家里多么多么穷,王润生学习多么多么刻苦,他们说无论刮风下雨王润生从来不缺一节课,下雨的时候经常提着鞋光着脚丫子赶路,进了教室才穿上,有人说一年冬天下大雪,王润生早晨起来上学的时候在怀里揣了一个窝头,雪大路滑,王润生一路跌了不少跟头,结果窝头也不知跌到了哪里,那天上午王润生没窝头啃了,他竟然躲着人偷偷地吃雪疙瘩……

由于王润生是我们附近几个村里唯一考出来的中专生,所以他简直成了老师口中的课本,成了我们联中每一级学生心中的传奇。我们崇拜王润生,更崇拜王润生考上的中专,有时我会傻傻地想:中专这么厉害,那大专呢,除了中专和大专,有没有小专啊,我考不上中专,真能考个小专也行啊——干部不干部的倒真没想,只要能够考出去,不再像爹娘他们那样成天晒着老太阳弯腰撅腚地守在泥里水里就行……

我不止一次地做梦,梦到自己考上了中专,梦到自己像当初王润生考上中专那样进城上学——听说考上中专之后上学不花钱,国家还每月发给饭票和菜票,如果那饭票和菜票用不光,还能顶钱花能换东西。天呢,国库粮是个什么粮,饭票竟然还有用不了的时候!别说馒头,就是煎饼卷子窝窝头能让我放开肚皮吃也是老天开眼啊,竟然还有菜!在我们家,娘一年都要腌一大缸咸菜,全家人能顿顿吃上咸菜疙瘩就是好日子,我一辈子忘不了邻居姓董的大娘看我们可怜,给我们兄弟送几个咸菜疙瘩的样子!

我梦见自己考上中专了,全村的眼睛里全是羡慕,村里出了个中专生,大队里竟然请来了公社放电影的,一连两天放电影,那简直是全村人在过年!

爹高兴得合不拢嘴,见了男人就递烟,那可是直挺挺白嫩嫩的“洋烟卷子”!

“大兄弟有福气,生了这么出息的儿子!”

“上了中专不愁吃,不愁穿,毕业国家就给分工作,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多好!”

“老二的户口起走了,再也不用种地了,听说人家上班有粮油补贴,一毕业有了单位就能给房子……”

几个老娘们儿围着娘念叨:“成天犯愁找不到儿媳妇,成天担心盖不起房子,这还念叨吧,你盖再好的房子人家也不住……”

老娘依然怕他的丑儿子找不上媳妇:“能分工作能分房,媳妇能分吗,唉!”

娘的话招来了别人的一番攻击,大家都觉得她是在给别人上眼药水哩。

娘听着邻居们的笑骂,一句话也不回,嘴角儿咧着,像喝蜜儿似的。

我不止一次做这样的梦,一次次的梦中笑醒,醒来后怅然若失。

现在,我竟然真的要考中专了,我已经拿到了中专考试的资格了,也许几个月后,我就真得像王润生那样背起书包去城市里上学了,这怎能不让我激动万分!

体检在县城防疫站进行,检查的医生一色的白大褂,有很多都是脸上戴着眼镜,耳朵上架着听诊器,他们坐在桌子后面,一个个神情庄重,话绝不多说半句。而轮到检查的学生们则把袖子卷起老高,把麻杆似的胳膊伸过去,当那针头刺入血管的时候,吓得猛一哆嗦,紧张得把头扭到一边去……

来的时候,老吕就悄悄地告诉过我不用害怕,一般没什么问题,只要范子夫不出问题,其他同学都不会有问题。可我依然担心,心在胸腔里“砰砰砰”撞得我几乎晕眩,我拼命地绷紧嘴,扼制自己想吐的欲望……没有人能够知道中专对于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对当时的我来说,中专就意味着一辈子。

我掀起背心,医生把听诊器放在我的胸膛上,慢慢地移动,我的耳朵里传来心脏打雷般地跳动:“千万别出什么问题。”我一遍遍地祈祷。

医生放下听诊器,用手按我的两肋,按我的肚子,一边按着一边问着什么,按了一番,医生抽回手,拿起笔,嘴里嘟囔着:“小小孩子家,胃下垂,唉!”

医生一边嘟囔着,一边笔走龙蛇地写着什么。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胃下垂是个什么东西,难道我要被刷下来吗?

我颤声问:“我行吗,医生,没事吧?”

医生看我吓白了脸,脸上带几分笑意:“没事儿,不影响考试,你得注意饮食营养。”

我稍微安下了心,站了起来,放下袖子,转身去找老吕。

“老师,医生说我胃下垂……能考试吗?”

老吕摇摇头:“没事儿,没事儿。”

可我依然不放心,非得缠着老吕让他去问问医生。

“你在这等着,我去问,什么事没有。”

老吕架不住我的纠缠,走到那个医生前面,两个人低声交流了一阵。

“我说没事儿你不信,没事儿,医生说不影响录取!”

我的心完全放松了下来,找到老牛,老牛正好刚检查完,还用手摁着胳膊上的棉球。

“没事吧?”

老牛扔掉了棉球,笑了笑:“没事儿,你呢?”

“我也没事。”

“她呢,你没问问?”

韦一巧也没事,范子夫也没事,大家都阳光灿烂的,在老吕的带领下,我们在路边找了个早点铺,老吕走到卖早点的面前,指了指我们一群人。卖早点的过来,招呼大家四五人一桌坐了下来。

一大碗东平粥——那粥可真好喝,那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喝粥!

我双手捧起大碗,小心翼翼地递到嘴前,迎着碗里升腾的缕缕热气,贪婪地嗅着热气里弥漫的粥的清香,真丢人,我捧着碗,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我赶紧低了头,小口小口地品着粥,那粥润白,细腻,粘而不稠,入口就会有一股大米混着黄豆的清香细细地沁入肠胃,让人生出难以言传的幸福和满足,难怪当地人常说“逛东平古郡,喝老东平粥”呢。

除了粥之外,还有半筐子煮鸡蛋,满筐子油条放在了桌上,在桌子中间,还放了一碟子切得很忠厚颜色很饱满的酱咸菜。

老吕挥挥手,大声招呼:“任意吃,吃饱!可也别撑着肚子!”

大家说说笑笑的,喝粥,吃油条,我一边剥着鸡蛋,一边四处打量——长这么大,这可是第一次和女生围在一个桌子上吃饭呢,心里隐有一种说不出的快乐。

吃完饭,我以为各人要结各自的账,便从口袋里掏出零碎的纸票,看来其他同学也都这样想的,陆续有人站到卖早点的面前。

掌柜的摇摆着手,嘴里不停地说: “结了,都结了,你们老师结账了!”

结了,十好几人的账一块结了?

我心里升起一股热辣辣的东西,大家都觉得不好意思,十多个人,怎么能让老师结账呢?有几个灵巧的同学对老吕说着感谢。

“我记账,以后还我,哈哈!”老吕的胡子乱颤,豪放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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