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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亲与我的高考

直到高考后该填志愿了,两人才开始正式的交谈。王焕英问我,想报哪儿。我心里已经有数,但还是说,不知道。

王焕英说,你模拟考试的分数够上什么学校。

我说,发挥好了,能上外地的一类本。

王焕英说,别报外地的,在内蒙或是黑龙江多好,放小假还能回家和我说说话。

别的同学报志愿的时候都是和家长谈论好几天,常常是彻夜到天明,最后才把每个志愿栏里都填上商量好的学校。我恰恰相反,心想,只要不是东北的学校就行。填表的时候,我的耳畔响起王焕英的叮嘱,但还是毅然决然将外地大学写在志愿表的每一栏里,心想:我和你没有共同语言,就是因为你我才离开东北的。

记得高考前一天,我特意没睡午觉,还打了一会儿篮球,让自己很疲惫,但晚上还是失眠了,我既不紧张,也不兴奋,就是睡不着。爬起来上厕所。那已经是我一个小时里第三次上厕所了,和前两次一样,并没有多少尿。我看了看家里墙上的科比海报,心说,科比般的勤奋明天加油

我回到床上,没过多久又有了要尿的感觉。我并没有喝多少水,为了能睡个好觉,晚上才喝了半杯白开水,平时喝三杯茶水都不起夜,还挨枕头就着。

我边尿边想,也许这就是紧张吧,不一定手心出汗、两腿哆嗦才是紧张。可是尿了半天,还是只有几滴。我又回到床上,躺了半个小时,神志依然清醒。

夜太静了,静得让人睡不着。

这时外面有王焕英的动静儿,我出去一看,王焕英正端着锅,里面盛着绿豆,在水下冲洗。我问:老王,你干吗呢。

王焕英说,睡不着,起来干点儿活。

我没再多问,躺回床上,听着王焕英弄出的动静儿,有了睡意,在王焕英清洗绿豆的水声中进入了梦乡,似乎还听见点煤气的声音。

第二天,我吃完早饭,收拾了东西,准备奔赴考场。之前我对王焕英提出过“两不要”的要求。第一,去考场的路上不要王焕英陪着,回来也不要王焕英接。第二,考完了王焕英不要问考得怎么样,不要说任何与考试有关的话题。王焕英说,你这孩子,怎么跟别人正好拧着,人家都希望家长陪着去,路上好有个照应。我说,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我拿上自行车钥匙,王焕英没有送我的意思,只是拿出一个保温壶:天儿热,把水带上。

我接过保温壶,装进书包,骑车去牙七中考场。

路上,我听见有人叫我,回头一看是王晓叶和她妈。

我赶上来,问,你一个人呀。

我说,是啊,怎么了。王小叶妈说,刚才我们看见你妈了。

我问,在哪。

王小叶说,就在你家胡同口,问她干吗去,她也没说。我说,她可能是去市场买菜了。

到了学校,还没到进考场时间,我坐在七中门口等。满场都是考生和家长,有的打着遮阳伞,有的拿着便携式电扇,有的抱着冰块。我掏出保温壶,心说,大热天的,还让我喝开水。喝了一口,竟然清凉爽口,还有点儿甜,倒杯里一看,是绿豆汤。我又喝了两口,不敢多喝,怕上厕所。

考完回到家,王焕英果然没有问考得怎么样,只是说,绿豆汤够甜吗,用不用多放点儿糖,下午再带一壶。

第一天我考得还行。第二天,我刚到学校门口,听见王焕英叫我。我说,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不让你来吗,成心不让我考好吧。正要急,王焕英说,你没带准考证。我一翻书包,果然没带。接过准考证,说,行了,你赶紧走吧王焕英没再多说话,骑上车就走了。

第二天,我的自行车在路上扎了,骑了才一半的路,附近也没修车的,我正要锁上车步行去考场,王焕英出现了,把自己的车给我,接过王焕英的车,我让她赶紧走。我也没多想,骑上正要走,被王焕英叫住,王焕英给了我五十块钱,说要是再扎了,就打车去。

最后一门考的是英语,前面答得都挺顺,到最后作文的时候,我突然冒出许多想法。突然,王焕英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我想,她怎么会在我自行车坏了的时候突然出现,是不是一直在跟踪我啊。这个想法让我气愤不已,以至于第一遍读题的时候居然没看明白。

又看了一遍,还是不明白。看完第三遍的时候,我意识到,正在参加的似乎是英语考试。看了五遍,我确定了这是英语考试,但是不知道在考什么。一看时间不多了,我就把能想到的和题目似乎有关的英语句子都写在卷子上,写完卷子上还剩一点儿地方,离考试结束还有时间,我就把平时背的答题模板搬了上去——反正多写也不扣分,说不定碰上个有爱心的阅卷老师,还能多得一两分。

英语没考好,我回家就把气撒在王焕英身上,问她为什么要跟踪自己。王焕英矢口否认。我说,第一天,我刚出家门你也出来,那天你请假了,你出去干什么了。还有,为什么到了学校门口才把准考证给我,难道真是那时候你才追上我,其实你早就发现我没带准考证了吧。第二天,为什么我自行车坏了的时候你就正好出现,怎么就这么巧。王焕英想了想说,是挺巧的,不过牙克石就这么大,就正巧碰上了呗。

我说,我考不上大学就赖你。

王焕英说,那明年再考的时候,我肯定不跟踪了。

我说,有本事你就继续跟踪,反正复读的学费你给我掏。

王焕英说,你别赌气,学费是我掏,可是青春是你的。

我觉得,自己应该报外地大学

让王焕英纳闷的是,我怎么知道她第一天跟踪我出门了,那天我骑车的时候并没有回头啊。

出分前,我一直期呆着这一天:把外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往桌上一拍,就收拾好行李,不等王焕英反应过来,说一句,我走了,便推门而出。

分数出来了,六月二十一号晚上,我认为就要摆脱王焕英了,开始珍惜和王焕英在一起的每一天,并为自己的异乡求学做着准备。最后通知书上印的是上海的一所大学。正是我报考的上海海关学院。王焕英在牙克石转悠了半个多月,忙活着给我买衣服上车走的前一天,最后最重要的革子材料的皮箱也在牙克石七道街那个箱包店买来了。

最后的时刻终于来临,9月3号晚上9点我和王焕英坐在火车站的椅子上等着火车进站,王焕英突然安静了下来,我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对她说,别太想我啊,我反正是不会想你的,另外别总给我打电话,好不容易可以离开你了,王焕英扭过头看着我说,你赶紧走吧,这么多年我可熬出头了,也该省省心了。

想想你耽误了我多少正事,赶紧走别回来了。火车准时进站,所有人都上了车,我走在最后面,拎起皮箱登上了火车钢铸的台阶。这时耳边有一首歌悠悠缓缓地响起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欢乐的歌声……我猛然转过头搜寻站台上那个曾经比自己高大而今在人群中显得弱小而又臃肿的老王。

我明显看到了有东西在她的眼角在闪,我的脑子里浮现了从记事到如今和她在一起生活的一幕又一幕:她问我她叫什么,我鼓弄着小嘴稚气地吐出两个字:嘛嘛她兴奋的老泪纵横失眠了一夜。我对着鲁厂长的背影使劲抛去一块石头然后双手叉腰大喊出一句让老王感动不已的话:让你跟我嘛嘛厉害。

高洁回家了,我往屋子里走,她大喊你给我站住,你是不是对高洁有意思,我对老王说你这叫也大人之心度小孩之腹,她又说我可有证据啊说着拿出了我写给高洁的那份情书。在去高考的路上车胎扎了她及时出现让我骑着她的自行车快走,然后又把我叫回来给我五十块钱说如果车胎再扎了就打车去……

想到这里我已经哽咽大喊,妈我是你儿子(完)牙克石的山岗上有一辆列车呼啸而过,灯火通明,伴着火车的轰鸣声向更远处奔去,似乎有一去不复返的悲壮。上岗里悠悠的传来一首熟悉的歌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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