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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苦难叫经历,有一种爱情叫刻骨铭心

“ 盖房娶媳妇是娘的宗教 ”

【长篇爱情故事连载】不骚情,不青春03:五毛钱,一辈子的温暖

每到星期六,教室前面的空地上自行车明显比平时多了许多,车子大多是老旧的横梁高架的“大金鹿”,也有几辆半新不旧的“永久”或者“凤凰”夹在里面,明晃晃的车把闪着银光,真好比凤凰混在了鸡群里。几乎每一辆车的车把上都挂着瘪了肚子的布书包,一些车子的后座上还捆着木头箱子或者纸箱子这些都是学生们用来装运干粮必不可缺的工具。

上午四节课的下课铃一响,教室便像早晨农妇打开了门的鸡笼子,男孩子和女孩子嘴里招呼着同伴,拉手扳胳膊地窜出教室,像一群扎煞着翅膀的小鸡撒着欢,原本安静的校园一下子变成了喧闹的鸡圈,扑腾起的烟尘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快乐。

按照学校的安排,每个星期六下午,就是学生的自由支配时间。这倒真不是说学校多么人性,从学校的角度说,如果时间真如鲁迅说的那样像海绵里的水,学校恨不得把每一块海绵抓过来拧成绳子,直到把最后一滴水拧到教室里拧到课桌上拧到一摞摞的资料和卷子里因为这是建校后的第一级学生,学校当然想用这些学生打开门面,何况,乡里除了这所新建校,还有两处老完中(这是一个对大多数读者来说老得掉牙的概念吧,完全中学,至于怎么个完全法,我也说不清楚)呢,三所学校之间早就暗中较上了劲。

“放屁就添风,锯响就有沫。”这是学校领导的原话。在学校的教师会上,校长手指反敲着桌子,话语掷地有声:“没有时间就没有成绩,没有成绩就出不来学生,出不来学生学校就撑不下去!”

“小火慢炖功夫里熬呗。”领导在台上讲着话,老吕领悟了什么似地低声嘟囔着,“还有煮不透的滚刀肉?”

之所以过周末,是因为绝大多数学生都住校,得利用周末回家带一周的干粮和钱。

按老吕的规定,不论家远近,所有的学生星期天早七点必须按时到教室上自习星期天不像平常那样正常上课,学校只安排相关老师轮流值班,负责清点人数,监督自习纪律处理突发事件,凡不能按时到校的,值班老师会把名字记下来交给老吕,按照学校的说法,这叫“歇人不歇马”。

老吕很认真,他不光熬学生,也熬自己,听人说他的两个孩子也都上小学了,可他几乎连周末也没回过家里。

“不能这样死靠,老吕,也得定期放放水,别憋坏身子。”同事取笑他。

“光有火了,哪有水,腮帮子都火出疙瘩来了,你看!”老吕嘿嘿笑着,他那一笑把脸上的胡子挤在一起,露出白咧咧的牙。

老吕拿到缺勤学生的名单,他会一趟趟地往教室跑,直到等来了缺勤的学生,把他们请到办公室里,说是询问情况,其实就是批评敲打。

“这都火烧眉毛了,你还不急不慌的,自己干什么吃的,不知道吗?”

“轿子都抬到大门口了,你大小姐就是装也得装出个模样来啊,你倒好,还有心情在家里偷懒!”

“家有什么好呆的,你以为你是什么香窝窝啊,白吃白喝白拿钱,养猪还能给家攒滩粪,考不上学,你能给家什么?”

我慢慢发现了,我们背后叫他老驴还真有道理,个头高,黑脸长,脾气暴,说话直,凶起来骂人不会拐弯儿,用我们当地的方言“说话锤”,每句话都像锤头砸人一样没有半点软乎劲儿。不过,老吕虽然嘴碎外加说话臭,其实他人还是不错的。日子久了,接触多了,习惯了他的臭嘴了,就会慢慢发现他的诸多优点,难怪有人说他是“臭豆腐”,闻起来臭,真吃起来倒挺香。

他讨厌一切不学习的学生,他恨不得把学生的所有时间都挤在教室里,挤在试卷上,如果哪个学生不能按时返校,他会急得咬牙切齿,好像自己丢了多少钱。

整体来说,星期六和星期日这一天半的时间还是比较放松,所以也经常有学生利用这个时间编个理由请个假去逛逛商店和书店,甚至也有大胆的同学溜到乡驻地的大街上找个小饭铺解解馋。

虽然下午不用上课,但老牛和我基本都是熬到天快黑的时候,才推起破自行车回家。我的家远一些,大约得骑一个多小时才能到家,所以我一般赶第二天的早读。而老牛几乎没在家里过过夜,经常的情况是,第一节晚自习下课的时候,他就赶了回来,他自己刻苦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他那眼快熬瞎的老母亲,老牛刚回到家,她就摸摸索索地给儿子装满了干粮,甚至不等儿子坐下来喝口水,说几句家常,她就急急地撵他:“走吧,儿啊,咱在家闲不起,回去写字,啊!”

瞎眼的老娘不认字,她也不会说什么,只知道这天底下唯一有可能改变她小儿命运的就是写字。这个家穷得快散架了,儿子快在苦水里淹死了,她除了一遍遍地抹那凹陷眼窝子里的泪之外,没有任何救儿子的办法,而写字可能就是那根把儿子拖出苦水的最后的稻草。

老牛什么也不说,提起书包,推起自行车,又走出家门如果不是桌子上的干粮没有了,甚至看不出老牛曾经家来过。

老牛每次离开家,走出家门的时候,他都会不经意地呆在大门前,望一望低矮的院墙,望一望送出大门来倚在门旁的瞎眼老娘,长长地叹一口气。

几十年过去了,老牛和我扯起往事的时候,他总还是给我描述当年的镜头:“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老牛的眼里满是泪。

我明白老牛的意思,当年倚在大门旁送儿子的瞎眼老娘早就离开了人世,所以老牛的每一次回望,便只剩下空空的大门……

学校的食堂虽然卖馒头,但能天天买着吃得几乎没有,大多数同学都是从家里带干粮,干粮吃光了才买食堂的馒头。至于我和老牛,菜几乎没有买过,食堂的馒头什么味儿,我们更没有尝过。我有一个黄色的帆布大书包,那是哥哥在内蒙打工带回来的,每次回家,我把煎饼、窝头、掺了一多半红薯面玉米面的馒头收拾满满一书包,然后把咸菜瓶子硬塞进去,拉上拉链,把书包捆在后座上,口袋里装上几毛或者一块钱,便是我一个星期的全部营养。

对我来说,回家是必须的,和愿不愿意无关我不愿听娘那永远不变样的唠叨,不愿意看她似乎不变样的愁苦的脸,说真话,家对那个时候的我来说,最多只是一个供给点,然而这个供给点又那么穷,整个家就像用久了的麻袋包,随便一戳到处是窟窿。

想一想这周又得张嘴要钱,我更不由地内心发怵,唉!

回到家,娘刚从地里回来,坐在椅子上浑身散了架似的,很是疲惫。如果是平时,我也许会识趣地推起车子离开,可今天不行啊,我磨磨蹭蹭地装好干粮,捆好,又怯怯地返回屋,站在她的面前。

娘当然知道我等什么,她不说话,从口袋里掏出卷成蛋蛋的两张纸币:“一块钱,拿去!我和你爹你妹妹在家里一星期都舍不得花一块钱。”

我的头低得更深,我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罪人,他们都辛苦地劳作,披星戴月,出力流汗,只有我,晃着一米七多的大个子,还在上学糟蹋钱。

我不知道如何开口,但钱又必须得要,我低着头,站在那里,不动,不说话,我的泪快要流出来了。

“怎么?还要钱?”娘的脸一下子黑了许多,她一旦拉起脸子,我就觉得整个天马上就阴了下来。她一直反对我上学,所以我每次张口要钱都会激起她的火气。

“学校要求买一本资料……”我嗫嚅着。

娘腾地站了起来:“资料,资料,这简直是造罪!你说你哭着闹着上的什么学啊,你看人家小华,人家比你小两岁,人家的孩子满地跑了,你看看和你一般大的,哪个还在伸手要钱,人家在向家里挣钱,你倒好,一包一包的干粮白瞎着不说,还天天往外花钱……”我低着头,瑟缩着身子,倚在门后的墙上,像一具没有人提拉的木偶。

娘一边唠叨着,一边从抽屉里翻寻:“你哥哥马上要娶媳妇了,二十多的人了,不娶媳妇行不?人家女方要求三间新屋,不盖上屋子怎么娶?盖屋不需要钱?娶媳妇不需要钱?”

我知道娘说得对,学可以不上,但媳妇不能不娶,我懂。可是……

小妹也从地里回来了,她才十三岁,看娘生气的样子,她一会望望娘,一会望我,什么话也不敢说,可她的眼里分明汪着泪花。

娘说得是实话,盖屋子娶媳妇是天大的事儿,别的可以耽误,盖屋娶媳妇这样的大事儿谁也不敢耽误。我也知道,家里不能说没有钱,但所有的钱都被娘串在了她的肋骨上,每动一分钱,她都疼得打哆嗦她要把一分分的小钢镚攒成毛票,把一张张毛票攒成一块两块攒成十块存起来,准备着盖房子,为他的大儿子娶媳妇。

盖房子,娶媳妇是娘的宗教,她迷信一切神,一切鬼,一切宗教,唯独不信上学也是,整个村里有哪家的庄稼孩能考上中专大专哩,再说,瞎子舅爷不是早就给我算了命,我应该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准备攒钱取一个赤脸的棉裤腰女子当媳妇啊。

我懂,我不怨娘,可是,我真的需要钱啊。

娘终于把钱气呼呼地扔在了桌子上,她自己一转身去了厨房忙活一家人的晚饭,我从桌子上拿起钱,装在口袋里,低着头,推起车子,像做了什么错事似的走出家门。

“给”小妹跟出屋门,跟出大门,“二哥,拿着……”她偷偷地塞给我五毛钱这五毛钱不知是她什么时候攒下的私房钱,“你拿着……”

我的泪当时就流下来了,我什么也没说,抹一抹泪水,骑上车子,逃离了家。

“陪我请个假,咱们到李村去一趟吧?”

第二天,我正坐在教室郁闷的时候,老牛走了过来,对我说。

“行,干么去?”

“听说那个村里有个老中医,我想去看看。”

老牛经常头疼,我亲眼见他疼得厉害的时候,躺在床上两手捧着脑袋,眉头皱成核桃的样子。他热衷于打听各种偏方,打听医生。所以附近哪个村里如果有个老医生,他肯定会知道,只要知道了,他肯定会去看看,问一问他的头疼。

不论家多穷,不论自己多节省,但有一件事老牛毫不马虎,那就是买药,买一种治头疼的药。

我们闲聊的时候,他有时候会拿出那个褐色的玻璃药瓶儿,目光里有一种难以言传的东西:“这个药管用,我吃了就顶事,做起题来好像反应也快了许多。”

我接过他递来的药瓶儿,“脑灵素”三个字映入我的眼帘。

“脑灵素?吃了这个脑子灵吗?”我心猛地一动。

“灵吗,这药?”

“也许灵吧,盼着它灵。”老牛的手指敲着太阳穴,笑了笑。

“哦,如果真灵的话,我也买点。”

他嘿嘿笑着,把药瓶拧好,对待宝贝儿似的,放在书包里:“你又不头疼,吃什么药啊?”

“我愿意吃,哪怕有毒呢,只要能让我脑子聪明让我考上中专,让我逃离那个村子那个家,我愿意吃。”

“我也是,只要能够考上中专,逃离那个村子,少活三年我也吃!”

我们骑了一个多小时,来到了李村,几次打听,终于找到了姓李的老中医。

“你是典型的神经衰弱,营养不良外加精神紧张,需要调养啊。”慈祥的老中医拈着银白的胡须,对老牛说。

“我呢,医生,你给我也瞧瞧?”

老中医给我搭了脉,观了舌苔,问了我俩的情况,摇了摇头,叹息说:“你们最主要的问题就是缺少营养,焦虑不安。”

他给老牛拿了药,问我要药吗,我摇了摇头,我没准备好钱,目前最需要的,只是能够喂饱肚子的馒头、窝头和煎饼卷子。

我们一边骑着车子,一边随意聊着,老牛买到药后,心情很高兴,话也比平常多了许多他每次看了医生回来都是这样,心情轻松,脸色活泛了许多,人也变得有点饶舌(贫嘴),如果隔上一月不看医生,他就感觉头疼厉害,整个人蔫蔫的,干什么事儿都没精神。所以我喜欢陪他看医生,因为看医生,我知道了不少村庄,如果中考考乡村地理多好啊,我很可能因此受益。

“老牛,光听说女生一月来那么一回,你简直比女生都女生,灵验得很!”我开着老牛的玩笑。

老牛一时没明白我憋的什么屁,他望着我。

“看医生啊,这一个月要是不看回医生,你过不下去……”

“你个熊!”老牛终于明白了我的话,推着车子就撵我。

我撒腿就跑,两个人撵一阵子,最后都喘成被赶乏了的猪,然后我们找个路边坐下来。

“那个韦一巧怎么回事?”他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什么怎么回事,韦一巧?”我转头看着他,“她怎么了?”

“装什么迷糊啊,给你老哥还装?”他笑,笑得我莫明其妙。

我实在没弄明白这老牛想说什么,我和韦一巧没什么啊,但我又似乎感觉到他要说什么。

“不正常啊,你们。”我疑惑地看着他,他却立起身,一搭腿骑上了车子,不再说话。

我“咔”地把车子横在他面前,两腿夹着车子,抵在他的面前:“你老家伙到底想说啥,快点!”

“不正常,她看你的眼神,不正常……”他蹬起车子,“嗖”地从我旁边窜了出去。

我嘴里嘟囔着,追赶他,没想到这家伙看起来病病蔫蔫的,骑车快得像兔子的老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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