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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常人生完

皑皑的白光浸透过眼睑刺激眼瞳。陈佳佳唰地弹坐起来。肖浩,肖浩。她带着眼角未干的泪迹惶惶地叫着。一身白衣的女子走近她说。你醒了!

肖浩?肖浩呢?她拉住她的手腕拼命地摇晃着。

你是问跟你一起被送进来的那个男的?出车祸那个?她慢条斯理地从她液下抽出一条灌满铅的温度计看了一眼。

是是,叫肖浩,他怎么样了?

好像挺严重的,医生正抢救呢,还没出来。她对着空中稍稍用力地把温度计甩了甩说。

她一骨碌钻下床往手术室的方向跑去,身后隐约可以听到女子的倦音。别跑太快,你怀孕了。

手术室外的灯在那里尤尤地泛着红光,如一道由天际直坠而来的宏光直戳心脏。老太太伛偻着身子坐在手术室外的蓝色塑料椅上,鼓胀着眼。她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捉住老太太的手问。妈,肖浩怎样了?

还不知道,还在里边抢救。老太太顾自抺着泪不去看她。浩儿说要出去一下,怎么就出车祸了?

她不答,把背靠在白色的墙上有些恍惚。你怀孕了。她刹时想起刚才护士的话,下意识地摸着肚子。肖浩。她在心里想着,眼里攒着饱满的泪水。

手术室的灯突地暗了下来,医生一只手摘口罩一只手揩着额头上的汗珠神色严俊地走了出来。她俩赶紧凑近了过去。

医生,我儿子怎么样了?

医生,我丈夫怎么样了?

医生用手挥了挥示意她俩冷静下来再说。病人情况很不理想,颅内有积血,多处骨折同大面积擦伤,目前血都止住了,先转入重症监护病房观察,估计要做两次开颅手术,你们要有心里准备。

开颅后就会好吗?老太太神色凄然地问。

他脑子里约有50ML血块,血块又刚好在中枢神经,术后可能会遗失一部分记忆和各种后遗症,这都要看病人自己。

那他什么时候会醒?老太太问。

这也得看情况,有可能明天,也有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

什么意思?陈佳佳恐惶地问。

就是说有变成植物人的可能。

植物人!老太太哀痛地叫了一声。

总之情况不太乐观,你们要有心里准备。医生抛下话后兀自匆忙地离开,留下她俩站在那阴风飒飒的走道上,感觉屋顶似乎要塌下来一般,很沉,很沉……

被隔离开来的重症监护房里依旧一俱刺眼的白。肖浩平躺在床上,身上扎满了针管,一台心脏仪嘟,嘟,嘟地不时跳动变幻着脉搏的频率,让人确信他尚存于世。俩个女人围坐在他床边相对无语,只是暗暗地各自抺着泪。

许久,老太太似想到什么,从身上摸出几张纸递给陈佳佳。

这是浩儿这两天写的,他离开那天晚上我在他房间里看到,我想,你应该看一下。

陈佳佳疑惑地接过纸张,摊开,肖浩的字迹飞跃于纸上。佳佳。她的嘴掣动了一下,眼泪就止不住哗哗地往外淌。第一张,第二张,第三张,她的名字大小不齐地挤满了四张纸。

一支银针在无形中由心脏穿刺而过,她痛得用手去捂住胸口,眼泪啪答啪答地往下掉。老太太说。那天我一个人提着行李往车站的方向走去,打算坐专线车回老家,哪知当晚没车回去,要明天早上才有车,我于是坐在车站里不知该怎么办,没过多久,浩儿就找来了,他劝我回去,我死活都不肯,后来他带我在附近的酒店住了一夜。

第二天浩儿说一直想带我出去旅游,可一直没空,干脆趁这时候带我在周边散一下心也好,话虽这么说,可那几天他人是在带我玩,心却不在那里,话也很少,我感觉浩儿很不开心。

老太太说到这里望了一下在昏迷中的肖浩。前天晚上,我听到他的手机哼哼地响了两下,他看过后心情好像挻不错的,我问他什么事他也不说,只是兮笑着说要出去一会,叫我收拾一下东西,明天要回去,他走后我在整理衣物时发现他抽屉里的这几张纸。

老太太顿了一下哽咽着道。我一直以来都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浩儿好,直到看到那几张纸我才明白,浩儿的心里有多难受,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也是个过来人,怎么就……老太太用手捂住脸呜呜地哭着。

妈!陈佳佳走过来把头抵在她的肩上说。都是我不好,我太孩子气了,动不动就黑着一张脸,心里有什么话也不说出来,总憋着,弄得大家心情都不好。

老太伸手去摸陈佳佳的脸。孩子,不怪你,是妈太专横了,你们年轻人自个过得开心就好,我不应该去干预,现在我只希望浩儿能尽快好起来,以后,我就把浩儿交给你了。老太太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妈,等浩好了以后你就搬过来同我们一起住,他是我的丈夫,也是你的儿子,我们是一家人,不应该分你我他,太见外了。

好孩子,好孩子,浩儿没选错人,难怪他那么爱你,你值得他去爱,去疼。

妈。陈佳佳抱着老太太的一只手臂亲热地叫唤着。

哎哎哎!老太太也亲热地应答着。好孩子,好孩子。

陈佳佳拖着疲惫的身体刚迈进办公室就听见李清风对她说。陈佳佳,你进来一下。

她摆着一张臭脸横跨着进了他的办公室。什么事?李处长。

他示意她关上办公室的门。佳佳,你家里的事我都知道了,我已经帮你审批了一个月的假期,你可以好好地去照顾他,这样就不至于两头奔波。他用关爱的目光看着她说。

她侧过头避开他的眼光没好气地说。谢了,李处长,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我这还不是拜你所赐?

怎么这么说?佳佳,又不是我开车撞他的!

没错,你是没开车撞他,可要是你那晚能站出来解释清楚的话还会发生这样的事吗?陈佳佳怒目相向地说。

那晚我也吓了一跳,想不到他突然出现,我看你已经追上楼了,觉得让你们单独聊下会比较好,反正我们也没做什么,你跟他解释一下就应该没事了,就怕我加进去他听不进,到时只会越解释越乱,所以我就先回去了,哪知道你们后来会演变成这样?他一脸委屈地说。

那这么说都是我不好了?我不会处理事情才会变成这样?是我自找的了?她越说越气恼,不由得嗓门也提高了节拍,而眼泪却又极不争气地往外流。

别这样佳佳,别这样,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你说吧,要我怎样做你才能消气?才能补偿你?

我现在什么都不要,我只想肖浩好起来。一想到肖浩,她的泪就如开了闸的水龙头有着流不尽的泪水。

别哭别哭佳佳。他慌了神安慰道。我知道你这段时间压力大,这样好了,车祸的事我来帮你处理,你安心地去照顾他就好,如果经济上有什么困难的话你尽管开口好了,我一定会帮你的。他抽了一张纸巾过去给她擦拭眼泪。

她啜着泪从他手里抢过纸巾来。说。我自己来。

下班赶过来的陈佳佳在重症病房外脱了鞋子,换过一身消毒过的白色外衣后轻轻地推门而入。插满各种针管的肖浩脸色苍黄,一如昨日,让人心灰意冷。

她看了一眼伏在桌子上似睡着了的老太太,从柜子里抱了一张薄羊毛毯子给她盖上。老太太一下子惊醒了过来,揉着眼睛说。你来啦。

是。她看了一眼肖浩问。浩醒过没?

还是老样子。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说。

陈佳佳也叹了一口气,忽然感觉一阵恶心,忙用手捂住嘴巴往洗手间跑去。老太太在外头听见好一阵呕吐,倒了一杯水进来递给她关切地问。怎么?有了?

嗯。她捂着胸口微微地点了点头。

真的!老太太笑呵呵地握紧双手说。太好了,太好了,真是谢天谢地,我的浩儿有后了。她说完后转头对着躺在床上的肖浩说。浩儿,你就要当爸爸了,还不快醒过来?

陈佳佳擦了擦嘴说。妈,撞到肖浩的司机自己已经报了案,一切由交通部门去处理,只是浩的公司现在需要暂时找个人去管理。

这我也想过了,让外人去管理不放心,浩他弟已经从外省赶过来了,估计晚上就能到,虽然他弟没读过几年书,但至少是自己人,不会胡来,叫人放心。

陈佳佳听老太太这么说心里老大不痛快,但老太太既然都已经这么说了,又不好反驳,于是只能默许。

陈佳佳的妊娠反应日渐强烈,由起初每天吐上三四回发展到每天要吐上十几回,以至于卧床不起,饭也吃不下,整个人瘦得脱了形,而老太太又要在医院照顾肖浩,于是李清风得知后一肩担起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起初陈佳佳拒绝他的照顾,后来见他对她的冷言冷语无动于忠,依旧不怕脏不歉烦地给她变着花样做好吃的哄着她吃,心里对他的怨愤也就慢慢地淡化了去。

清风,其实你不必这样,我已经不怪你了。躺在床上的陈佳佳刚说了几句话又一阵恶心袭来,赶不及跑去洗手间哇哇地吐了一地。

李清风见状忙放下正在切着的猪肚,拿起水桶和拖把就打扫了起来。你好好休息,别说话好了。

我,我。陈佳佳还想说什么,又感觉一陈恶心涌上喉咙,忙用手捂住嘴巴躺平在床上。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也别同我客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你这样心里就特别难受,就想帮帮你。他边拖地边说。唉,要是你是我老婆该多好。

提着一篮水果进门来的庄亚丽看见正在拖地的李清风赶紧放下水果篮去抢他手里的拖柄。让我来,让我来,让你这一大老爷们做这事实在过意不去。

没事,让我来就好,你陪佳佳好好说一会儿话好了。他握住拖布柄说。这里已经拖好了,我正煮饭呢,你晚饭吃了没?一起在这里吃吧?

那我来煮饭吧。庄亚丽说着要往厨房走去。

不用不用,我都快煮好了,你陪佳佳说说话,一会我叫你们。他提着水桶和拖把边说边走进洗手间。很快就可以吃了。他从洗手间走出来微笑着边用抺布擦手边往厨房走去。

他,他怎么严然一男主人哪?庄亚丽张大着嘴指着李清风的背影说。你这孩子不会是他的吧?

你胡说什么!陈佳佳往她的背上拍了一下。我们什么都没有。

可他这也太那个了吧!

别乱想,他是我领导,知道我的情况,下了班过来帮忙一下而已。

是吗?哪有那么好的领导哪!唉!要是我能找到一个这么勤快又体贴的男人当老公就好啰!庄亚丽边说边揺着头说。那不幸福死才怪。

别花痴了,人家有老婆的。陈佳佳说着心里不由生出一丝异样来。

二十几个日夜飞逝而过,肖浩依旧没有要醒过来的症状,医生建议赶紧做开颅手术,让家属准备好五万元,陈佳佳学生沉重地对肖没说。肖没,你哥出车祸对方一次性赔了十二万,这段时间住院开销等都花得差不多了,这钱我看就从你哥公司里拿吧。

什么!肖没一听嚷嚷着说。公司哪有那么多钱?现在我都还久一屁股账呢,让我上哪拿钱?

你说什么?公司没钱?陈佳佳惊讶地问道。你接手的时候不是还有二十几万现金吗?怎么会就没钱了?

是有二十几万现金没错,可我刚一接手没几天那些客户听说哥出车祸了都找借口跑了,我也没办法,什么都要用到钱,这不,我还久员工这个月的工资发不出来呢。他怪怪地瞟了她一眼,似乎反倒是被她给害了的。

你!你!你说什么?陈佳佳气得话也说不完整又一阵恶心,急忙推开椅子跑进洗手间。

怎么会这样呢?这不还不到一个月吗?怎么会这样?老太太紧张地问。

我哪知道?我也忙得焦头烂额的,他妈的要早知道这样,老子我才不接这烂摊子呢。他气愤地说。我打算把公司压给银行,先贷钱周转了再说。

怎么会这样呢?这方法行不行哪?老太太急哭了起来。

从洗手间出来的陈佳佳铁青着脸指着肖没说。你,你知道这公司花了你哥多少心血?你居然在这短短的二十几天就把它给败了?你!你可真行哪你!她揪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感觉头晕目眩,四肢无力,逐渐失去平衡……

佳佳!佳佳!……

一阵急切的呼唤声将陈佳佳的魂给牵了回来。老太太正握着她的手哭泣。

你醒了,佳佳,都怪妈不好,藏着私心,只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反正肖没也正找工作就让他去接手公司,也不想想他是块什么料?老太太拭着泪说。现在把浩儿的一腔心血都给败了,还没钱给浩儿治病,这可怎么是好?

老太太边说边哭,把陈佳佳原本冒火的心也哭灭了。妈,算了,都到这份上了还能怎样,现在救肖浩要紧,反正肖没也不是块做生意的料子,什么向银行抵压贷钱周转,只怕到时连本钱都给赔光了,你让他也别管了,我让人把公司给转让了,把该还的钱都还上,剩下的钱好医治浩的病,无论如何把人给治好了再说。她无奈地说道。

老太太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想了想也只能唉了一声点头算是答应了。

躺在床上的陈佳佳心烦意乱地翻来覆去睡不着,肚腔里一直掀腾翻覆,胸口又堵得慌。李清风刚好兴匆匆地端着一碗粥进来。

佳佳,起来喝点粥,你今天什么都不吃还吐了好几回,我刚才专程去菜市场买了点新鲜的银鱼煮了粥你尝尝。他把粥端到她面前,她一闻到那种吃的味道立刻又一阵恶心,生气地抬起一只手一下子将端到眼前的粥扫掉。呯。

碗掉在地上,被子,地上到处撒满了鱼粥,腥味在小小的房间里弥漫开来。他怔了怔,安静地蹲下来捡地上的碎碗块,到洗手间拿来拖把,给她换了一床新被子。她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突然大哭了起来。你这笨蛋,你这又是何苦?

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这肚子里的孩子又不是你的,你何必这样做?你别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爱上你还是以身相许了?别做白日梦了,我不会的,我连感激你都不会,不会!她边哭边发了疯地吼着。

他也不回话,只是默默地把这一切做完,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说。口渴了吧!什么都不吃至少喝点水,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她哽咽着接过杯子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不值得的。

他伸出手轻轻地试着去抚摸她的头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没什么值不值的,我就是想要对你好,看着你这样我心里难受,你也别胡思乱想,我不会占你什么便宜的,只要将来孩子生出来以后让我当孩子的干爸爸我就知足了,我就只想要个孩子。

你就那么想要个孩子?

是的,我很喜欢小孩。

那你为什么还要避孕?让你老婆生一个不就行了?

唉!不是我避孕,而是她在避,她不肯生小孩,说要保持身材,而且她也没空去带小孩,她要打牌。

她整天打牌不在家?

是。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你也不说说她?

说了,但那只会找吵架,我不想吵架,都八年了,习惯了,也累了。

她低着头抚弄着手里的杯子说。可这毕竟是两回事,你总是这样来照顾我也不大好,还是让亚丽来就行。

亚丽吃私家饭也很忙,等她过来照顾你我不放心,你如果怕让别人误会,那我以后每天过来给你做好饭后就走,但是你要答应我一定要把饭吃完,好好照顾自己。

她看着杯子不语。

对了,肖浩什么时候做手术?

医生说越快越好,估计就这两天。

是吗?那如果缺钱还是需要我帮忙记得说一声。

谢谢你,你已经帮了我不少了,我怎么好意思还……

怎么还说这话?傻丫头。他摸了摸她的头语重心长地说。你一定要幸福。

她抬起头来看到他的眼里居然蓄着泪花。他碰触到她的眼睛立刻起身走了出去。锅里还有一些鱼粥,你一会饿了自己热一下拿去吃,我先走了。

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是错觉吗?他!居然哭了?

在手术门砰地一声合上时,陈佳佳霎时抽搐了一下。肖浩。她在心里祈祷着。你一定要好起来,为了我们的孩子,一定要好起来,至少让我有个机会向你解释。

佳佳,佳佳。陈佳佳听到叫声转过头看见走廊那头从阳光中走过来两个人,在扎眼的阳光照射下显得白茫茫一片,只剩下两个黑点。

佳佳。走近旁的两个人拉着她的手亲热地说。你这孩子,怎么瘦成这样了?怎么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说一声。她过了好一阵才看清了眼前的两个人。爸!妈!

亲家,你们来了!老太太走过来招呼道。

浩他妈,你也在这里?怎么肖浩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说一声哪!陈佳佳的母亲说。

老太太窘在那里翕着嘴。

妈,别问了,是我不让说的,你们怎么来了?

你这孩子真是的,要不是亚丽打电话给我让我有空过来帮忙照顾你的话,我还不知道你出了这么大的事呢。

亚丽?亚丽真是多嘴。她转过头来白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庄亚丽一眼,她遇上陈佳佳扫过来的眼波转过头去显出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也别怪她,倒是你,一点也没把我们当父母看,这么长时间也不打个电话,出了事也不说一声。她母亲责怪道。

就是,你妈这段时间还正唠叨着说你怎么连个电话都没有呢。她父亲说道。

我这段时间比较忙,而且有我婆婆在这里,你们身体又一直不太好,我不想你们替我操心,所以就没说。陈佳佳说着说着又一阵恶心,跑开去了。她跑得过于仓促没来得及看清刚刚才消毒过的洗手间还隐隐泛着寒光。只觉得脚下一滑,双手在空气中做出徒劳的挣扎。

当大家闻及惨叫声匆忙起来时,只见到躺倒在地的陈佳佳死灰的脸上渗满密集的汗珠,身下浸开出一片盛红。她的父亲一下子将她从地上抱起来并大声地呼唤着医生。在大家手忙脚乱时她颤抖着听到手术室的门咣一下子敞开了,一位戴着眼镜的女医生急急地走出来大声地说。谁是肖浩的家属?快来,病人突然大出血……

肖浩!肖浩!你别走,肖浩,你等等我,别走哪,肖浩!陈佳佳猛地醒过来,头发早已湿了大一片,她睁着一双乌黑凹陷的眼睛望着坐在她床边的父母和庄亚丽。

你醒了。她的母亲眼里嚼着泪握着她的手。

肖浩呢?他怎么样了?

你一直说梦话。她母亲试图着转移话题。

我问你肖浩呢?他怎么样了?她提高嗓门地看着母亲。

佳佳,你要坚强点。她父亲说道。

佳佳,你还是好好地休息一会吧,你现在的身体特别虚弱,医生强调要好好休息。庄亚丽试着劝道。

她似乎意识到什么想要爬起来。肖浩。她念着挣扎起来,一阵酸痛袭来,她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肚子问。我的孩子呢?

空气在一刹那间凝固,大家都下意识地避开她询问的眼睛。她似意识到什么。啊啊啊地呜呜嚎哭起来,那滚落的泪珠如铅般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坎上……

接下来的几天,陈佳佳一直高烧晕睡不醒,所有人都忙着去办理肖浩的丧事。李清风一直坚持守在他身边照看她,给她擦汗,探热,换点滴,同她讲话,即使她躺在那里万念俱灰,一如死尸。

庄亚丽走进来的时候李清风并未察觉。她看着他的手紧紧地握着陈佳佳的手坐在地上,头枕在床沿上睡着了,她安静地坐在他身边看着眼前这个睡熟了的男子,心里一阵酸楚,忍不住伸出手抚摸他的脸颊。他受了惊醒了过来。

你来了,亚丽。他用手拍了拍有些酸麻的肩膀,淡淡地说。

她侧过头来不让他看见自己眼里的泪花。吵醒你了?她说。

他微笑着站了起来给她搬来一张椅子。

你不回家,你太太也不生气?她问道。

她?呵呵!他苦笑道。她恐怕还不知道我没回家呢,她整天离不开牌桌,饭也在外面吃,很少回来,就算偶尔回来了也只不过是赌输了来要钱。

那为什么不跟她离婚?这样的婚姻还有意思吗?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言。离婚?她也是跟我苦过来的,都这么久了。

她低下头去,过了一会问道。你爱佳佳?

他沉默了一会说。有时感情是由不得人控制的,越想抑止,越矛盾,就让一切顺其自然吧。

她依旧不依不弃地问。现在肖浩也死了,既然你爱佳佳,为什么不离婚来娶佳佳?

他深情地望着梦呓中的陈佳佳说。一切随缘吧。

连日来的奔劳不由得令李清风感到头隐隐地做痛,他在抽屉里找到一小瓶上标油,倒出几滴在脑穴门上轻轻地揉着,夜风枯冷,摇撼着未关好的窗,他把窗拉紧实,找来一件外套披上,重新回到陈佳佳的床边时意外地发现她正圆睁着眼对着天花板。

佳佳,你终于醒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也有了笑意。

肖浩走了多久?她答非所问地问道。

今天刚好第七天。

我睡了七天了?她的眼睛有了一丝神韵。你扶我起来,带我到他灵前去。

今天是头七,有大家在那里帮忙就行了,你身体这么虚弱就别去了,要是吹着风那可不得了。

她不说话,用一双幽沉的眼尽瞪着他看,他感到一阵寒噤,打了一个哆嗦。别这样佳佳,我这也是为你好。她依旧不语,就那样瞪着他看,似乎看到了世界的尽头。他终于妥协。好吧,我带你过去。

乱哄哄的奠堂里哭声刺激着人的神经,前来奠祭的人一律黑衣黑裤,神色沉重而哀伤。陈佳佳在李清风的捥扶下摇摇晃晃地走近灵位,她的父母心疼地走过来责问道。佳佳,你怎么来了?你看你都成这样子了,快回去快回去。

你怎么把她带到这里来了?快扶她回去。她的父亲看了李清风一眼说。

她用力地推开他们,自己一步一喘气地走到他的灵相前用手指着他,逐字逐句地说。你,肖浩,你,你好自私,你就这样走了,丢下我,把孩子也,也一同,一同带走了。他眼里饱含着泪喘着粗气说。你是,是为了惩罚我吗?就连,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都不给我?你好恨哪!

她再也忍不住呜呜地痛哭起来,用枯瘦的手从衣兜里掏出几张纸。这,这就是你对我的爱?我不要,我不要这满纸的爱,这虚假的爱,今天,就让它随你而去。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好似即将窒息,她用一只手紧揪着胸口歪歪斜斜地走到火炉边把手里的纸一掼,神经质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脸上的泪花四贱开去,所有的人都愣在原地。

报应!报应哪!哈……她边笑边转过身往回走,突然如被抽了骨般软绵绵地躺倒下来,李清风迅速回过神来,赶在所有人之前飞奔过去接住她,一把将她抱起来,在一片惊厥中走了出去……

在历经这一段风波后,老太太拒绝再逗留在市里与陈佳佳同住,带着肖浩的骨灰盒伤心欲绝地回老家去了,而在父母的精心调养下,陈佳佳的身体也正一点点在复原。李清风一如既往地前来探望她,倒是庄亚丽来的次数反倒越来越少。

一天,李清风拿着一本绿色的本子递给陈佳佳看。佳佳,你看。他用灼热的眼光对着她。我离婚了,我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了她,尽身出户,现在我是个自由人了。

她瞅了他手上的绿本子一眼低着头绞着手里的纸巾不语。

佳佳,我想要给你幸福,我想要那个单纯活泼可爱的佳佳回来。他深情地对她说。佳佳,让我来照顾你一辈子,给我这个机会,就当做是我对你的弥补。

她故意不去看他的眼睛。其实我早就不怪你了,你也不必自责。

真的吗?佳佳,那请你嫁给我好吗?佳佳。他焦急地询问道。

让我考虑几天吧。她暗自在心里呼了一口气说。手心里都沁出了汗。

好,好的。他欣喜地说。我等你,佳佳。

陈佳佳把父母送到车站,目送着他们踏上回家的车。恍惚着走出车站,一片落叶拂过脸盘,她抬起头看着树叶婆娑,微风一扫,一片片黄叶便纷纷地飘落下来,满街飞舞。她站在树下望见枯干的树枝偶尔有那么几片嫩叶探出头来。已经是春天了!她自言自语道。停滞思索了一会。转过身消失在一片纷飞的落叶中。

几天后,李清风接到陈佳佳的短信。我走了,桌上的信是给你的。他看到信息立刻打电话过去。关机。他疯了般地飞奔去她的房子,门没上锁,一推就开了,一个赤褐色的信封安静地躺在桌子上。

清风:

请原谅我的无情,在经历了这一切的一切之后,你心里的那个陈佳佳已在肖浩死的那一刻随他而去,此刻的我只想找一处能清洗掉我满身尘埃的净土,而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想来我已在途中。

在脱离这尘嚣之际,我仍要厚颜无耻地请你帮忙处理两件事。一是帮我把房子买了并将所有的钱交给我婆婆,就当是替我同肖浩尽最后的孝。二是帮我的工作协善地做出处理,我相信你是能做到的。

谢谢你清风。对不起。

亚丽曾不只一次同我提起过你,凭多年来的友情,我知道她其实早已在与你的频频接触中暗暗地恋上了你,她是个好女子,也是我唯一的好姐妹,我就把她托付给你照顾了,希望你能善待于她,不要负了她一片痴心,而我也自私地认为,只有她才能给予你幸福。

祝福你清风,珍重。

陈佳佳书

佳佳。李清风带着眼里藏着的泪珠踱步到窗边,双手放在窗框上,望着窗外在微风中独自摇拽的梧桐树,眼里的泪花再也藏不住,随同信纸任其悠悠地飘落在地,心里不断地重复着这一名字。佳佳……

五年后的一天晚上,本地民生台正播放着探险行动进入西藏最高峰——墨脱。一路经过崎岖的山路,历经溜索,泥石流,塌方及蚂蝗区最终抵达目的地。视频里的墨脱在云山间飘逸得如一位仙人,干净得感觉不到一丝尘埃。

那里的人们带着一脸纯然的质朴对着摄像头友善地微笑着,一位扎着马尾辫的女子从镜头上一下子闪过。正在看新闻的李清风忽惊了一下。那个女子。他从喉咙里缓缓地吐出两个字来。佳佳。

爸爸。一个小女孩稚声稚气地冲他叫了一声。他只是痴痴地回转过头来看着钻在庄亚丽怀里的小女孩。

你怎么了?庄亚丽关心地问道。

哦,没,没什么。他稍稍缓过神来看着眼前的母子。

小女孩不停地念着刚学会说的话,带着来自幼童的甜音自愉自乐地喃喃重复着。爸爸,妈妈,爸爸,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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