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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就像一首歌(十五)

说也奇怪,至从高广全上吊死了之后,面对姜春英的流言蜚语便烟消云散了。好像桃园村根本就没有发生过这种事,相反人们还最忌讳谁再提起这件事。而高广全的死就是因为喝了酒,生了闷气,想不开才寻了短见,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的死比鸿毛还轻。

春雨贵似油,雨不算大,却点点入地。全胜叔大柱子和四个壮劳力,踏着泥泞的麦田地,在他家的族坟上找好了穴位,让大柱子先破了土,另外几个劳力负责打好棺坑。

第二天早晨,天刚一放晴,云彩缝里透出几束微弱的阳光。十六个杠夫先一人一碗豆腐炖酥肉,全麦面的馒头随便吃着。等吃饱喝足了,在一旁歇着听招呼。只到大知宾士祥叔扯着公鸭嗓、脖子青筋暴露着高喊一声:“出丧喽!”便八个人一班抬起新做的柳木棺材跟在“孝子”们的后边。

路祭在村主街,棺木被架在两条大板凳上。“孝子贤孙”们披麻戴孝跪服在两旁,在悲哀凄婉的唢呐声中,老亲少眷、亲朋好友纷纷祭奠完毕后,大柱子打着引路幡子,摔碎了给爹烧纸的土啦盆,这才被人搀扶着鼻子一把、泪一把的趿拉着缝了白布的鞋子,站站停停地向坟地走去。

虽二里多地的路程,足足走了两个时辰,泥泞的道路上到处都是飘落的纸钱。“喇叭吭”压着步在前面开路,只把那唢呐吹的肝肠寸断、悲切哀叹。十六个杠夫换了四杠,只累的是汗流浃背、身疲体虚,才把棺木稳稳地放在棺坑里。士祥叔在棺头放好了食碗、食罐,再引大柱子兄弟几个绕棺撒了一圈土坷垃,把糊了白纸条的柳木棍全部扔进去。大柱子作为长子,从破土到埋棺都是第一锨。等他动完锨,那四个挖棺坑的汉子卯足了劲往坑里填土,一袋烟的功夫,便垒起一个大大的土丘。全胜叔在坟的四周插了几颗葱,又栽了两棵柳树苗。大柱子把纸幡插在坟脸上,白色的幡条在春风里幽幽的飘荡着。

高广全抛开满腹的忧愁走了,为自己的生命画上了圆点。但活着的人们还要生活、还要拼搏、还要奋斗。

麦子沿花的时候,月季花已吐露出红色的和黄色的花蕊。中央领导发表谈话,肯定了一些地方大包干的做法。德宝兴奋的听着新闻,心里畅想着美好的未来。

三伏天的时候,酷热难耐,树上的知了没黑没白的叫唤着。在牲口屋院里的大榆树下,骡子又生下了个小马驹,这是高广全的那犋子牲口中的一个,当时还是他看着配的种。此时的四秃子没有了接生小牛犊时的那种成就感,竟泪眼汪汪地说:“要是广全叔在场该多高兴啊?”一句话,说的大家心里沉沉地,人们不禁怀着惋惜的心情又想到了他。

而这种心情很快就被四秃子追赶虎子的喊叫声打破。原来虎子和家信家的孩子赌气,往村南的水井里撒了泡尿。这是全村唯一的一口吃水井,井水常年清澈甘甜,永不干枯。可以说这口井哺育了桃园村的祖祖辈辈,靠着它桃园村人繁衍生息 着一代又一代。每到早晨和傍晚,用勾担挑水的人络绎不绝,人们都把家里人缸盆灌满,等到第二天来用。

敢往里尿尿,大义不道,这是要犯众怒的!想我四秃子这么难缠的角,都不敢往井里滴一滴尿,你这个小熊玩意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反了你了?四秃子越想越气,爷俩都光着脊背,穿着又松又肥的裤衩,光着脚丫子一前一后的在街筒子里跑着,炽热的阳光下,路面上的尘土在他们的身后扬起一溜黄烟儿。

当杏儿抱住鼻子邋遢、嗷嗷大哭的虎子,用身体挡住四秃子的巴掌时,虎子两个腚帮子上已渗出两个紫红的手印。

秋末时分,中共中央印发了《关于进一步加强和完善农业生产责任制的几个问题》,认为包产到户“没有什么资本主义复辟的危险。”与此同时,全国工农业生产蒸蒸日上,各地基层基础建设如火如荼。看来承包到户是大势所趋,德宝决定不先翻盖房子了,他要把这些钱攒起来,一旦政策落实,看看有什么新的项目,决心要借着改革开放的东风,彻底摘掉祖祖辈辈贫穷落后的“帽子”。

一日,德宝开拖拉机送沙路过解放路市场的时候,看到有卖烟叶的,经过讨价还价买了二斤。当晚放了工洗干净手脸,换了身像样的衣服,又买了些点心,便去了八里屯。

桃花爹看着姜黄色的烟叶,自是高兴。先揉碎了一些,捏了一撮放到眼袋窝里,用大拇指压实,点燃,嘬着嘴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袋窝里立刻便生出一堆亮光,然后飘出一缕青烟儿来。又吸了一口,眨巴眨巴眼,合着从鼻孔里喷出的烟雾,微微点点头:“嗯!有点老关东烟的味道。”

德宝谦和的搓搓手:“叔,我也不懂,你看着要行的话,明天我再买点。”

桃花爹并没言语,只是看着烟袋窝里那一明一暗的火亮。

屋子里没有别人,建军因为腿脚不方便,就住在公社里。桃花也住在二姨家,十天半月回来一次。建民趴在饭桌上写着作业,桃花娘坐在屋门口的马扎上,中指带着顶子在纳鞋底,传出“哧哧”的有节奏感的麻线声。

一袋烟吸罢,桃花爹在桌子腿上磕完烟灰,又用嘴使劲吹了吹,方才看着德宝说:“德宝啊!建军也不小了,也到了该说媳妇的时候了。你和桃花的事呢?我看也差不多了,你们就合计个日子,叫媒人来打个招呼。”

“唉!”德宝有点激动。

“我也想通了,房子东西都不重要,只要我的闺女不受屈就行。”

见老人有些伤感,德宝连忙说:“叔,婶子,你二老放心,我绝不会让桃花受半点委屈,而且我保证,一定让桃花过上好日子。”

桃花娘放下手中的活计:“孩子,结了婚好好干,年轻力壮的别怕吃苦,我和你叔结婚的时候,穷的叮当响,这不也熬过来了吗?”

“我们这边该陪送什么还是陪送什么,至于你那边俺就不管了。”“洋火”棒被划的“嗤”的一声,旋即燃起蓝红色的火苗,桃花爹又点着了老烟袋。

德宝嗫嚅道:“不是我不买东西,这不天天说要改革开放吗?人家别的省已经开始搞包产到户了,我想那一天政策到我们这儿了,想着到时候搞点什么,可干什么没有本钱不行啊?”

桃花爹点点头:“这个我也听说了,你的这个想法不错。但无论干什么,都不能乱了法纪。”

“嗯,你老放心吧!”

德宝走在回家的路上,心情无比的舒畅,他就要和他心爱的桃花结婚了,这是他多少个不眠之夜梦寐以求的事情。此时天高云淡,月明星稀。一望无际的青纱帐里寂静而又喧嚣,高粱叶和棒子叶在微风中发出“纱纱”的声响,蟋蟀的鸣叫彼此起伏。

自从又舔了两张嘴,四秃子比以前能干多了。一天在豆子地里割青草的时候,他逮了六个“肥嘟嘟”的大蚰子,便削了一大捆高粱杆子背回家中,把“红彤彤”地高粱穗子晒到屋顶上,拿杆子扎了个四方形的蚰子笼子。并拿了葱头喂它们,直辣的几个蚰子抖着翅膀、鼓着肚子一天到晚的叫唤。

两个小家伙被杏儿永不枯竭的奶水喂的又白又胖,光光的脑袋上时常挂着湿漉漉的汗珠。四秃子打了两个四方形的木框架,下面缝了十字形的宽带布兜,平时就把小家伙一个里面一个,这样杏儿就能腾出空来喂喂猪呀、鸡呀、鸭呀等牲灵。另外还打了个四个木轮子的小推车,闲时杏儿一头一个抱上车,推到街上撅着肚子逛荡逛荡。

王顺义派完活,背着手来到牲口屋,见四秃子正往铡刀底下续草,玉成握着刀柄弓着腰正要往下按,说道:“老四,我怎么看你老婆又怀上了?你不知道上级指示要‘计划生育’吗?”

四秃子依旧蹲在铡刀边,放下青草,仰着脸笑嘻嘻地说:“队长,想再要个女娃,儿女双全吗?”

“再生可是要受处分的,你把老婆当什么了?”王顺义拧着头问他。

四秃子依旧笑着说:“找老婆不生娃,要她干啥?”

此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建国娘每当听到这些话,就像锥子扎了她的心窝子。儿媳妇结婚快一年了,小肚子总是瘪瘪地,一点也没有隆起的迹象。她曾侧面的问起大凤房事的情形,那大凤总是羞红了脸说的含含糊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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