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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子有两种,一种是痴进去,一种是疯出来。

执着于某事,并在某方面提升到登峰造极,就得牺牲很多,包括感情、爱好。最高的境界往往是“无我”,连自己都忘了,连痛也忘了,连爱也忘了。达到这个境界,自我是最大的羁绊,超越自我,摆脱凡心,才能真正羽化而登仙。于是可以经常看到,很多武侠小说里的绝世高手,抛弃了一切,甚至失去了自我,像一只没有感情的异兽,他的眼里只有杀人,只有剑。这样的人等于痴,近乎疯。痴不等于专。

书生专于四书六艺,每每废寝忘食,最终目的是致仕,赢得生前身后名,还是摆脱不了杂念,这样的人,算不得痴。吴起是真正意义上的疯子,他并不是是一个忠孝之人,甚至为了避嫌而杀害妻子,他一生痴于军事,这样没有人情味的人反而成为了名将。朱隶是个疯子,作为皇帝,他做到了明代的高潮,作为叔叔儿子,他只是个冷血的疯子,作为君主,他也只是个无情的嗜血者,他的心里只有权力。

痴得近乎疯。这样的人已经算不得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了。他们孤高,世人只能远远地仰视却不敢靠近。这样的人精神并不错乱,相反是清醒的,正是因为清醒所以痛苦。但这悲观是他人生的色调,失去了人性的光泽,所以更加痴迷,因为痴迷才能忘记,更因为忘记才能痴迷。所以一般人很难达到再高的境界。就像《流星蝴蝶剑》里叶翔对孟星魂说的:“你比不上他,也许你比他冷静,比他聪明,甚至比他快,但你也比不上他,因为你不疯。”还有《风云》里成魔的聂风、醉心于权力的雄霸,正因为牺牲了爱,才造就了至臻化境的武功。高处不胜寒,疯子固有他的高,谁能看到他的孤寒呢?

还有一种是突破世俗的疯子。他哭他笑他叫他狂,他被人嘲笑,被人误解,被人孤立,被人怜悯,整个世界在笑他,其实疯了的是整个世界。楚怀王不听他谏言而被骗求于秦国,勒尚、子南陷害他,楚襄王不用他并且把他流放到湘南,所以时常有渔夫看到一个疯子行吟江畔,这个人就是屈灵均。渔夫问他说:何故深思高举,自令放为?屈原说:安能以好好之白,蒙世俗之尘埃乎?渔夫又说:苍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屈原悲痛欲绝:举世皆浊我独清。不就就抱石沉江了。屈原是疯了,但仅仅他和后世的人知道,他的疯,是一种与现实命运斗争的形式。在被命运的枷锁牢牢锁住之后,也只有这个办法突围了。祢衡疯了,唐寅疯了,他们放荡不羁,他们狂妄风流,他们其实是在以这种形式来控诉世俗的迫害,讽刺社会的不公,悲愤坎坷的命运。所以唐伯虎说: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所以说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大辩若讷。与其蝇营狗苟、战战兢兢地活在狭小的世俗里,不如活脱豪放,轰轰烈烈冲出来,当一回真英雄。

真洒脱,还不如当一个疯子,遗世独立,有时候,我羡慕第二个。但偶尔我也被第一个的执着所感动。

是个人就会觉得累,就要休息。可是疯子不累,他不想家,没有色欲,只是把吃饭当作维持自己继续下去的手段。偶尔他也喝酒,只不过喝酒的时候会就露出人的忧愁。他永远不会醉,因为他永远不会痴迷酒。他孜孜不倦,他心无旁骛,所以他能登峰造极。太阳也不会累,它只是转到地球的反面去了。

流水当然也不会累,它一直奔走,一直奔走,否则,长江也要断流。可是人会累,易被感情牵住,还会被贪欲迷住眼睛。所以他是疯子,疯子永远不知疲倦,就像一只原野的奔马。他能进入人到不了的境界。有的人很无奈,他永远也到不了的那个地方,疯子却站在了那里。

疯子不能享受人间的欢乐,他不杀人的时候,就会觉得要吐。他现在荒凉的大地上,陪伴他的,只是死物,可能是剑,可能是梅花,也可能是别人的头颅。他的心境没有人可以体会,人们怜悯他,但不羡慕他。但是不从人性的角度看,疯子很纯,很天真,他执着的令人感动。是的,我并不为精卫填海、愚公移山所感动,因为他们太伟大了,而我为疯子感动,明明已经很孤独了,却还要拖着孤单的身影向黑夜深处前进。比起凡人来,疯子不是太简单,太容易看透了吗。

两种疯子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悲凉,深层次的悲凉,看不见的悲凉。前者是因疯而悲,后者是因悲而疯。前者是执着,后者是看透,前者因为执着而失去,后者因为失去而看透,从这个意义上讲,是悲观的。两者都是孤独的,没有人懂他们。但前者的孤独令人同情,后者的孤独令人不平。最重要的是,两者都是清醒的,是极其智慧的境界,与其做一个凡人,真的不如做一个疯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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