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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胡

“ 你见过老胡吗?它长什么样? ”

我小时候住大杂院,东有花坛,西有鱼缸,养了鸡鸭,很有点鸡犬相闻的意思。唯一不和谐的,是时不时有黄鼠狼出没,也不知从哪里来,孩子经常会被吓一跳,然后揭竿而起的围攻它。

每当这时,奶奶就会把我拢在怀里,“乖囡,不去!” 但四五岁正是好奇的年纪,我哪里肯,就闹。奶奶只好哄着我讲古,看着那被撵的到处窜的黄鼠狼,奶奶说起她小时候的事。

奶奶是遗腹子,旧农村这也算是绝户,孤儿寡母很是要受欺负。不过我老姥(奶奶的妈)为人却强亮,拖着一双小脚,愣是撑着,在分家时没吃大亏。分了一间小院,一间正房,两间厢房,虽小,倒周正。

人少,西厢房一直空着,不知何时,就住进了一窝子黄鼠狼。当地人管它们叫黄妖。黄妖无疑是招人厌的,尤其是拖儿带女的一群,这样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放别人家,肯定撵了。而这窝黄妖却在我奶奶家留了下来。一来,是房子确实没人住;二来,孤儿寡母怕撵他们招晦气。

我问奶奶,它们不吃鸡吗?奶奶说,它们敢?你老姥可不由着它们。夏天乘凉,冬天扫雪,只要到它们门口,她就拍着门板念叨,“哎,你们住着我的房子,就得守规矩。我没男人,娃儿没爹,家里东西金贵。可经不起你们糟蹋!老胡,我跟你说,要是你家谁祸害了我的东西。那这房子你们就再别住了。”

我惊奇的睁大眼睛,“老姥敢和他们说话?他们听得懂?真不吃吗?”奶奶就笑,“真不吃。家里的鸡鸭从来都好好的。别人家时不时少东西,我家连一根针一根线都没丢过。”农村有说法,有时黄鼠狼会顺走家里东西,说不清为什么,有说贪玩的,有说寻仇的…

我更加惊讶了,却对它们这种行为凭空生出一丝好感,“是他们跟你们熟了?亲了?就像猫狗那样?”

奶奶慌道:“养不熟的东西,可不能跟他们亲近。”看着一脸惶惑的我,她说:那年我也就跟你这么大,年景不好,各家日子都紧巴。小孩子馋,整日吃地瓜玉米,心里就跟有只手挠抓似得。有日清早,我醒了,你老姥不在,开了屋门,我就看见半块酥皮糕放在了门口。我打量了院门,关的。正疑惑是谁送的,就看见东边墙角下一只黄妖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不躲不闪的看着我。吓得我,一把又关了房门,抱着糕缩进了被子里。

不久外边一阵杂乱,你老姥怒气冲冲的回来,一把把我从被子里揪出来,看到我手里糕,夺过来就问:“你吃了?”我真被吓到了,含着泪摇了摇头。

“真没吃?”

“没。真没!”

你老姥拎着那半块儿糕就去了西厢房:“老胡,我借你们家房子住,咱们就是邻居。我不管今天是你家谁存心诓我闺女,我只跟你问罪。老胡,这糕我放这儿了,孩子们该管就得管管了...”

你老姥脾气大,一天都没理我。当天晚上黑了灯,躺下,气才平了些:“闺女,别稀图些施恩图报的景儿。这天底下没有你扶了神仙,神仙就给你个大元宝的事儿。我今天回来,有只小黄妖正追咱们的大花鸡呢,还好让我撵了。它借咱家屋,不祸害咱东西,井水不犯河水。今天你收了他的糕,它以后就可以咬咱的鸡。你明不明白?”

说到这里奶奶笑了,“你猜第二日怎样?”

“怎样?”

“第二日我和你老姥开了门儿,就看见那小黄妖的尸体横在门口,是被大黄妖咬死的。”

我倒抽口气,“为什么,他为什么要咬死自己的孩子?”

奶奶怕我吓着,边摸着我边笑着说,“我当时也这么问你老姥。你老姥告诉我,那是它犯了错,老胡处罚它的。”

窝进奶奶怀里,我并不害怕,继续问:“后来呢?”

“后来,你老姥总归把那只大花鸡杀了。炖了肉,骨头内脏都撩给了西厢房。”

“再后来呢?”

“再后来我们就进城了。”

“那老胡呢?”

奶奶看见外面孩子消停了,就不耐烦再哄我,“你这孩子哪有这么多为什么?”起身,要忙自己的事。

我舍不得,赶紧问:“为什么叫老胡?”

“老胡就老胡呗。我也问过你老姥,她说,它就叫老胡,还让它改了不成?”

这个故事到此总算结束了,回忆中我似乎还问过,“你见过老胡吗?它长什么样?它有多少孩子...”之类的话。答案不是语焉不详,就是我记不得了...

这些模糊的记忆,以至于让我常常怀疑,这个故事到底是不是真的...究竟是我老姥诓我奶奶的?还是我奶奶诓我的?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也许老胡就是一个人,就像我长大后看到的形形色色的一样,保留距离、保留算计、也保留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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