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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远的老屋

关于老屋的记忆总与父亲有关,时间越长,记忆反而越浓。每每想起,老家那幢曾经给我们遮风挡雨,避暑御寒的老屋,就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其实,在我眼中的老屋应该叫做新屋,它有一半是父亲从爷爷手中分得的家产,也是祖产的一部分,有些年月了;而另一半则是父亲自己苦熬建出来的。也就是这半旧半新的老屋呵,不知承载了我们多少喜乐悲欢,也不知见证了多少人事变迁。

据父亲说,老屋虽小,但一开始还勉强够一家人居住,自从后来家里添了弟弟妹妹后,老屋不大的面积就显得“捉襟见肘”,一家人总不能蜗居其中呀?是的,一家人住,老屋实在太小。也就从那时起,老屋的诞生就注定倾注父亲的心血。当时正值壮年的父亲干完一天的农活儿后常常翻山越岭地去外公家扛树子,直到半夜三更才回来。

看着堆积在屋檐下越来越多的树子,总会引起我们好奇地问:“爸爸,你每次去外公家都要扛一根树子,这是做什么呀?”父亲把树子的一头抵在土坎上,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说:“咱们家的房子太小了,如果不再修两间的话连住的地方都没有?”父亲顿了顿,接着喘着粗气,“你没看见吗?住的那间房子小得连地脚方都遮不住!”听着父亲的解释,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之后便领着弟弟妹妹跑开了。

在1989年的某一个冬日,父亲请来了木匠,也就是我的大伯,一大清早就来到了我家。他的背篓里放满了矬子,推刨等工具,一块木尺笔直地翘出来,如同一尾长长的孔雀羽毛立了起来。我背着书包大步流星地跑过去,问:“大伯,我们家的房子什么时候修好呀?”“个把月吧!等一下还有几个当木匠的大伯要来,这些木料将很快被推刨推出来了!”话音一落,我怀着满心欢喜蹦跳着从石阶上上学去了。

一个月后,新屋果然撩开面纱,浅黄的木板与笔直的柱头描绘成了我心头最美的画卷。“终于有新房子可住了”这或许是那时我最大的幸福。“大厦落成”当日,爸爸妈妈举办了一场宴席,左邻右舍都来帮忙,男人们鼓起结实的臂膀,或掀,或撬,或钉,或锤,愣是把系着红布的梁木横放在了中柱上,在一阵清脆的鞭炮声中,一个个抛梁粑纷纷扔了下来,在新屋下期盼已久的女人与小伙伴们纷纷弯下腰争相捡拾……

就在大家兴头正盛的时候,通往新屋的土路上又一次响起了鞭炮声,原来,是外公外婆来了,两个舅舅抬着一块喜庆的匾吱悠吱悠地跟在他们的后面,放眼一望,舅舅的身后还跟着我当时还叫不出名字的许多亲戚,他们有的担着稻谷,有的背着新布,有的提着糖果……那天,新屋一下子变得好热闹!

直到现在,年过花甲的爸爸一讲到老屋,总会引以为豪地说起堂屋中的那块匾,以及匾上写的内容与表达意思。的确,在将近三十年的时间里那块匾从未褪色,亮丽如新,但在将近三十年的时间里,我却失去了许多亲人——外婆不在了,那个每次来新屋都会给我们带来水果糖的外婆已入土为安多年;爷爷不在了,那个曾给我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爷爷也不在了……

是的,那背依青山,头枕树林的老屋呀看着我的亲人一个一个地欢笑而来,然后又欢送着我的亲人一个一个地离开,当然也包括我自己。在老屋生活十二年后,我去县城读中学了,弟弟,妹妹在十五六岁后也纷纷离开老屋外出打工去了。在时光的深处,老屋开始变得寂寞起来。后来,年迈的父亲也去叔叔的工地上搞建筑去了,从此,一把锁就锁住了老屋所有的故事。

如今,弟弟,妹妹已经在外成家,我也在县城有了自己的房子。由于各自忙自己的事情一年到头也难得回一次老屋,老屋也变得孤独起来,一年也难得见上一回袅袅的炊烟。似乎,老屋成了一粒可有可无的芝麻,被我们丢在了记忆的深处。

随着生活条件越来越好,现在,老家的很多邻居先后拆掉了自家的老屋,去镇上修建了楼房。这时,村里人总会跑过来对我的父亲说:“你家孩子已经在县城有了房子,你也不用守这老房子了。”父亲想了想,转过头来道:“新房子是他们的,自己的老房子住着还是舒服点!”随即,父亲苍老的脸爬满了丝丝笑意。但这真如父亲所言吗?不是的。我知道,父亲一辈子的记忆都留在老屋,要走到新的地方去,除了生活方式的不习惯以外,更多还有难以割舍的情怀,毕竟那里留着他的童年,他的青春,他的记忆,以及他的喜乐悲欢……与其说父亲舍不得离开,还不如说他舍不得那份念着老屋的默默的情怀。

现在,上了年纪的父亲一个人又回到了老屋,继续守着那绣满了褐色青苔的屋檐,守着那一缕从椿树叶间冒出的炊烟。我想:父亲回来了,老屋就还在,如果父亲成为我们心头的一抹记忆时,老屋也就不可挽留地消失,如同现在正在不可挽留的消失一样。

父亲还在,老屋就在。如果父亲成了我心头的一抹记忆时,老屋也就不可挽留地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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