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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童年之:我要去看山

“ 你的诗和远方,又何尝不是他人眼前的苟且呢 ”

我的家乡座落在北京与保定之间的京广铁路和107国道东侧,向东、向南、向北,都是广袤无垠的华北大平原,像是被抹子抹过的地板或墙面一般平坦,向西,可以看到自北向南绵亘的太行山,像是一堵高墙支撑着天际线。对此,童年的我常常会陷入冥想,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天倾西北,地陷东南”?

我童年的那个年代没有雾霾。天高云淡的秋后,当田野里满眼都是刚刚冒出嫩芽儿的冬小麦的时候,向西望去,黛蓝色的大山清晰毕现,而那与我们正面相对、有着锯齿状尖峰的,就是著名的狼牙山!一直到现在,我始终都喜欢喝一种叫作“蓝山”的咖啡,不是因为它有多么的好喝,而是因为它会让我想起当年眺望狼牙山时的那种心璄!

我要去看山,其实并不是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它更像是一次蓄谋已久的“阴谋”或者说是秘密行动。三个只有十一二岁的小伙伴儿,如果跟大人说要徒步去看山,他们一定认为这几个孩子疯了并且严加看管,因为大人们常说望山跑死马。但我们并不认为那山有多么遥远,一来由于村里常常会有山里来的商贩驮着山货换粮食,二来,村里人盖房子砌地基用的石头,都是用拖拉机从山里拉过来的,由此我们推断,走路到达山跟前,顶多也就半天时间!

凡事都有动机。最先吸引我们去看山的,有三分是孩子们与生俱来的好奇,另外七分则是无法抗拒的“馋虫”的诱惑农闲的冬季,山里小贩来到村里,母亲会用几升粮食换上一筐冻得硬梆梆的柿子、几捧核桃或者两把板栗。那柿子放在炉火旁慢慢化开,只需咬开一个小口儿,就能吸出冰爽、甘甜的浓浓汁液;那核桃用门夹碎硬壳,满是沟回的核桃仁儿苦中带香的味道,一如我们苦涩却快乐着的童年;那埋在灶膛草木灰中会哔剥爆响的栗子,使我联想到了那个被崩瞎了眼睛的大灰狼……。据大人们讲述,每到秋季,那山里的树上便会结满了柿子、核桃和栗子,而且经过嫁接,同一棵树上可以同时结出两种以上不同的东西,只要爬上一棵树,就可以把各种好吃的东西吃个饱!如果再往深山里面走,那些果树又都是无主的,因为没有人摘、没有人捡,会落的满地都是、唾手可得!猪八戒大闹稀柿衕,就是因为柿子太多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终于,在一个暮秋的早上,三个小伙伴儿各自向家里大人说了声“我们去地里拾红薯了”,然后,每人背一个背筐、带一把铁锨,兜里揣着火柴以及用来游戏的火柴盒和卷烟盒,踏着麦苗上薄薄的轻霜出发了。我们都没有带干粮,一来是担心家里人询问而露岀马脚,二来,秋后的田野有的是食物,比如,刚刚用镢头刨完红薯的地里,总能用铁锨翻到几块“漏镢之薯”。因此,大人们常说,“秋天弯弯腰,胜过冬天砍三刀”。

“看山之旅”一开始就不顺利,光是翻越京广铁路便耗费了我们不少的时间。那时候的铁路两侧并没有围栏,人和牲畜是可以自由翻越的,这对人和牲畜以及列车和列车上的乘客来说都是一种危险这也就可以解释当时语文课本中的英雄欧阳海为什么要在铁轨上舍身拦惊马了。其实,翻越铁路这件事情本身并不耗费什么时间,真正耗费了我们时间的,是因为我从枕木间捡到了一枚以前从来没有见到过的漂亮的火柴盒!在孩子们之间的“斗火柴盒、斗烟盒”游戏中,我们当时最常见的是“泊头”、“佳宾”之类的“当地货”,而火车上天南海北的乘客不经意间抛出窗外的“外地货”,因其稀少,从而理所当然地成为了面值坚挺的“外汇”和“硬通货”!如此,我们本来是向西的“行军路线”,却因为我捡到一枚“外汇火柴盒”而临时改成了向北。我们之所以选择向北而不是向南,是因为向北是北京的方向,大家深信,朝着伟大祖国首都的方向前进,一定能捡到在当时相当于“美金”的“大前门”、“香山”、或“大重九”!终于,三人手里都有了一枚“外汇”,于是,我们临时为它们约定了“汇率”亦即兑换比例,然后趴在铁路路基下的排水沟里,天昏地暗地斗了起来,直到有人输得精光,我们才突然记起此行的目的是看山!

太阳偏西的时候,我们三个的肚子咕咕噜噜叫成了一曲“饥饿三重奏”,于是决定,埋锅造饭!三个人的分工是这样的:一个人负责挖灶坑、拔棉花秧作柴火;一个人负责去红薯地里翻拾红薯;一个人负责去油菜籽地里偷挖胡萝卜一般大小的甜甜的根茎。火烧起来了,我们把大块儿的红薯用铁锨铲成薄片儿,然后用铁锨作锅,架在灶坑上把红薯片儿熥熟,小块儿的红薯须须和油菜籽根茎则要埋到柴火烧过之后带火星儿的灰中去焖熟。

就像我们三个小伙伴儿要去看山一样,也许是出于好奇,也许是受了烤红薯片儿香味儿的诱惑,一只蜥蜴迟迟疑疑地爬了过来。有个电影叫作《好奇害死猫》,其实,好奇也是可以害死蜥蜴的!一位小伙伴儿说,听说这“歇了虎子”尾巴断了还能自己长上,咱们正好儿拿它试验一下!于是,他拎起铁锨,先追、后挖,又兼用尿浇,终于把那蜥蜴折腾得奄奄一息并成功切断了它的尾巴。然而,那尾巴尽管在刚断开的时候还兀自左右摆动了几下,可最终还是没能重新长到身体上去!试验失败,我的小伙伴儿干脆把它用尿泥裹上,然后和红薯、油菜籽根茎一起埋进了灶坑里的柴灰之中……

多年以后,当我人五人六儿地被人请去吃什么“黄泥烧鸽子“的时候,我总会想起那带着尿骚味儿的“尿泥烧蜥蜴”!

吃完“烧烤”之后顿觉口渴,于是我们远远地朝着一片暗绿色的大白菜地走去那霜降以后才收获的大白菜黄嫩的菜心儿,是我们这些贪玩儿的孩子们上等的解渴之物!可是,当我们马上就要品尝到美味、解渴的白菜心儿的时候,一个肩扛有着长长枪管儿自制猎枪的瘦高个子男人,却用手势制止了我们继续向白菜地靠近。我们明白了,那是个打兔子的猎人,而那一人来高的猎枪,则是自制的火药枪。正因为这种枪不打子弹打火药,所以在我们当地流传着与之相关的一句俏皮话儿

甲:“天啊,你吓了我一跳!”

乙:“亏了,白费我一枪药!”

此情此景,我的一个小伙伴儿也十分应景似地调笑着另一个小伙伴儿,压着嗓子对着他耳边喊:“大伯,兔子!兔子,大伯!”

这里面有个典故:那位被调笑的小伙伴儿的大伯是我们生产队里的把式,就是吆喝牲口拉车、耕地的人!有一次,我们一群人外加两只狗在田野里撵一只兔子,那兔子慌不择路地朝着那正在耕地的把式跑去,我的这位小伙伴儿见状一时兴奋、口不择言,跳着脚向着他大伯的方向大声呼喊:“兔子大伯!大伯兔子!”

“嘘……,别闹!我猜,那白菜地里肯定会有兔子!”遭到调戏的小伙伴儿一点儿不恼,显然,那大白菜地里可能隐藏着的“兔子大伯”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那么,瘦高个子的猎人如何知道白菜地里有没有兔子呢?答案是经验!因为,每到这个季节,为了躲避空中的天敌老鹰,田野里未收获的白菜地或未拔除干秧的棉花地,便成为野兔们少有的藏身之地了!此外,兔子走路死心眼儿,有经验的猎人会凭着它们的蹄印儿和粪便在它们经过的地方下套儿。而到了下雪的时候,野兔们会钻进柴堆,那雪地上清晰的痕迹,为猎人们指明了方向,也基本宣布了它们“兔生”的终结。

瘦高个子男人先是把枪顺在地上,然后趴下,顺着菜垄逐个儿向白菜地的深处窥视、观察、搜寻……他发现了目标。他在地上作了记号,然后返回放枪的地方,不紧不慢地往枪管儿里灌药、灌铁砂子,再轻轻地用长长的捅条顶着一个棉花团儿从枪口伸进去把枪药压实。终于,他拎起猎枪,像一只匍匐狩猎的狮子,蹑手蹑脚地爬到刚才作了记号的地方。他把身子完全趴在地上,轻轻地把枪管儿尽可能深地向着菜垄里伸去……一声沉闷的巨响之后,他穿过尚未散尽的销烟,不慌不忙地走进菜地,俯身拎起了一只土黄色的兔子!我没敢近距离去看那突然间命丧黄泉的兔子的尸体,但当我看到白菜根部那兔子用爪子刨出来的小小掩体以及那掩体附近殷红血迹的时候,不禁为野兔们漂泊、艰辛的“兔生”心生戚然。

暮秋的白天很短,加之悄然间刮起了北风、飘起了细雨,严重打击了我们三个小伙伴儿看山的热情因为那山,不知不觉间已经隐入到暮霭之中了。

我们原计划用半天时间赶路,到山跟前看完山,吃饱杮子、核桃、板栗并装满背筐之后,再用半天时间赶回家,然后在油灯下向正在着急的家人展示我们“看山”的成果。我们从来没有想过晚上应该怎么办,也更加不敢夜不归家。如今,夜晚即将降临,而那山,却已经不见了,而且还刮着寒风、下着冷雨……

在我后来的人生经历中,也有过不少次类似这次“看山”一样的半途而废!其中原因,或者是由于心力不逮,抑或是因为心有旁鹜或者身有挂碍,于是,那山,那黛蓝色的山,便成为了我人生中未能实现的“远大目标”的一个代码和剪影。其实,如果我们不耽于路上的玩耍或者豁出去来一次夜不归家、放手一搏的话,“看山”的目标也许并不远大,然而,那一路上玩耍中的快乐、心有旁骛的散淡,以及那被家人和温暖灯光的牵绊,不正是我们去看山的出发点和我们看山的终极目标吗?况且,即便真正看到了那山又能如何呢?大人们常说,“人啊,总是会这山看着那山高的!”

“去他娘的远大目标吧!”有时候,或许我们应该对眼前的苟且随遇而安,因为,你梦想中的诗和远方,又何尝不是他人眼前的苟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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