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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守的青春

秋日稀有的好天气,整整一天,太阳就像树枝上熟透的果子摇摇欲坠眼看就要炸开一样。在这个一年四季都很阴潮的城市里,人们巴不得能有个好天把自己也晒一晒,免得发霉。安然也是,对于这样的好天气,心中也略略释怀。

傍晚的时候,天那边很远的天空弥漫着玄红的晕色,一直蔓延到近处,这儿的天空也是,玄红的,玄红的,像梵高的向日葵一样那么热烈,那么繁华。轻轻的风吹着薄云,像一支画笔在诺大的画布上挥洒自如,安然躺在草坪上看着天空,带着一丝幻觉的迷醉,和那不想再起身的意愿。

那片草坪在学院楼的后面,大片大片,整个坡都是,有弧度的坡,满眼的绿在天空的映衬下更觉得有生命力,更让人为之动容。安然就这样躺着,她穿着粉色的针织衫,整个身体出现最放松的姿态,不怕被人打扰,也不会被人打扰。

此时,琴扬从自习室回来,已是九点半。她拨安然的电话,没有人接,于是就买了她平日里喜欢的鸡蛋饼和一杯奶昔。

宿舍里没有安然,手机丢在了她的床铺上。琴扬紧张的翻开她的手机,除了她的还有他的未接电话。她又翻开了她的信息,有一条让她的手都抖了。

我已经给你钱了,自己看着办吧,不要来烦我了。

是他的。

琴扬害怕了,她害怕极了。她拨通他的号码,她控制着说出来,等到那边慵懒的问什么事的时候,她便吼了出来,你他妈的给我出来。

她狂奔着出宿舍楼,眼泪一直流下来,在下楼梯的时候差点崴了一只脚。她到的时候他也刚到,他很疑惑的看着她,本来是不屑的眼神,后来就很紧张。

去给我找安然。

我找她干嘛?我不去。

话音刚落,一个狠狠的巴掌落在了他的左脸上,他呆住了,周围的人也呆住了。琴扬朝他的脸上吐了一口唾沫,然后不屑的走开了。

她顾不上抹自己的泪,到处跑着叫着。

这是学校里的另一个校区,地方大,但人少,一到夜晚的时候,不是教学楼和宿舍楼的地方便很冷清,她知道安然肯定是躲在了某个角落里,她不会那么傻的,不会。

安然在草坪上已经忘我的睡着了,等她醒来时夜幕已深沉,她望着这个经常看不见星星的夜空,几滴眼泪顺着眼角流向了发迹。等到风儿轻吹着只剩下泪痕的时候,她起身,沿着坡慢慢地走下去,直到消失。

琴扬一直狂奔着,声音撕扯着,那个名字对她来说如此的重要。路人看她狂奔而过,说不出的诧异。时间在流逝,她累了。

她在路灯下的石凳上坐着,甩掉了她的高跟鞋,她又开始跑,开始呼喊。她到没有路灯的地方,到那些还在施工的地方,她听说过,那些地方发生过强奸,但是她不怕,她只想找到她,可是都没有。

不知不觉得的就到了湖边,她望着湖水,还有那映衬的路灯,紧攥着手机,期待着。

她的手用力而颤抖,脑袋一片空白,混乱极了。她忽然觉得自己是漂浮着的,在虚有的气体所包围的空间里她那么的不堪一击,没有重量没有必要存在的理由。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幻想的,都是自欺欺人的。

她想到很多东西,关于安然,关于她们。安然那张倔强不爱微笑的脸就这样出现在琴扬的面前,她那时还小,她也一样,为了一块糖纸,谁都不让谁,后果是安然的一颗牙被琴扬打掉了。但后来她们成为了好朋友,她们一块上学一块放学,遇到可恶的男生就一块教训,看到彼此心仪的男生就相互指给对方看,她们吃同一盒冰淇淋,在寄宿学校她们偷偷爬到对方的床上翻同一本漫画书到深夜,第一次逃课,琴扬带着安然翻未整修好的矮墙,她们一快去吃棉花糖,用舌尖去舔那如丝状的蔗糖。

她微微一笑,忽然就有一个可怕的念头,她想从这跳下去,跳到湖水里面去,也许下面正有一个宫殿等着她。安然喜欢那个海的女儿,她甚至相信她的存在,那个宫殿的存在,她甚至就带着那样的念头,几分钟前安然就从这跳下去呢。

反正她本来就什么都没有了的,现在安然也离去,所幸不管不顾,跳下去一死了之。念想之间,赤裸的脚已经踩在下湖边楼梯的最下层,那水就在脚踝处,小小的凉意。

一阵风吹过,琴扬不禁打了个寒颤,脑袋里也像灌进了风,一下子清醒起来,急忙后退。琴扬四周环顾,只有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脚步声和谈话声。琴扬抬起右手看了看,已是十一点一刻钟,看着面前平静的波纹随轻风吹拂的湖水,心里说不出的紧张和震动。琴扬用手擦擦额头,深呼一口气,此时口袋里的手机倒是铃声大作,在这夜里这地方,更是让琴扬吓到了。

转念一想,肯定是安然打来的,便又欣喜起来,连忙去接。

你去哪儿了,这么晚了已经,快点回来吧。电话里安然略带焦急的声音,让琴扬禁不住又一次泪水掉下来,看着湖水,想想刚才的那一幕,真是深深的后怕,琴扬挂上电话,疾步走去。

面对着自己曾经认为可以一辈子相守但是却伤害了自己的男人,安然忽然坦然了许多。本以为自己会经受不住这样绝望的背叛,但是她没有,没有想象中的歇斯底里,她骤然明白,人不是那么的脆弱的。

看着他已经是漫不关心的神色,她也没必要把自己弄得可怜。她从红色背包里拿出那一个信封,原封不动的还给他,在他略带差异的眼神中安然说道,给她吧,她比我爱钱。语气中没有一丝的颤抖甚至是有一种解脱和快感,而且从容的不忘在隔壁的商店里买上奶昔和琴扬爱喝的草莓汁,只是在端着果汁和奶昔转身离开的时候,眼泪却止不住的流下来。她虽然痛恨自己的情绪失控,但也庆幸这些眼泪只有自己知道。

就像琴扬说的那样,他连看到你的眼泪,都不配。

她于是轻轻抬起头,昂着,昂着,对着阳光对着天空轻轻风干。宿舍楼下的两排桂花,浓郁的芳香,连同那天空和太阳柔和的曲线,远比男人粗暴的手掌带来的安慰多,那种桂花香爬上皮肤的舒适,是禁不住的迷醉,是难以抵挡的诱惑。

琴扬在打了几个电话后,紧张的坐在了床铺上。刚坐下又开始翻钱包里的钱,确定无误后,又稍松口气的坐下。安然进来是在琴扬几个来回后,她把草莓汁递给琴扬然后坐在她旁边,静静的喝奶昔不说话。

我替你安排好了,后天去吧。

安然默默地看了她一会,然后低头说,星期再去吧,我想让你陪我。

琴扬笑着搂着她的肩,傻瓜,后天我陪你。我请了假的放心吧。安然转过头对着她,脸上挂着轻轻的一丝笑容。琴扬幽幽的说,我们是不会丢下彼此的。安然把头偏向琴扬的肩,琴扬也紧紧搂着她,她们像两只受伤的猫一样紧紧相拥取暖。

时间流逝,焦灼的等待,终于来临。

安然躺在手术室,望着头顶那惨白惨白的灯光,那散发着冰冷光泽的机器,和那戴上口罩的医生都让安然心寒,她紧闭双眼,用力的抓着床单,咬着牙,无力的接受着,那么的瞬间她都厌恶自己,觉得自己肮脏,现在她把自己最肮脏的地方暴露在灯光之下,像是罪犯接受最大审判的惩罚。

短短的几分钟对于琴扬来说,很长很长。她坐在外面的长椅上,一动不动,把走廊里护士的来来回回省略,那时间静静的就仿佛要冷掉一般。她抬头,忽然间跑出走廊,回来时手里多了几支野花。她想她会喜欢的,安然以前就喜欢野花,她说那样的花更有生命力,比起乖乖的养在花瓶里的花要明亮的多。

安然把那几支野花插在瓶子里放在琴扬租来的房间里。每到阳光很好的时候,安然就和它们一起晒太阳,在窗台附近阳光会洒进来的区域,她偶尔会给它们换水,然后看楼下热闹的集市,看大妈大婶为了几毛的菜钱争吵,看一个贵妇被狗牵着逛菜市,她都会笑,但最多的时候她看琴扬租来的碟片,偶尔有中文字幕,她卧在床上,头歪向一边,像个将要入睡孩童的剪影。

她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只在租来的房间里走动,喝琴扬煲的汤吃她买来的外卖,还有不得不吃的大堆的药。她还抽烟,只是背着琴扬。琴扬每天要上课,所以安然每天也抽得多。每到傍晚安然就会顺着窗户把烟头和烟盒扔掉,把打火机放在包包的小兜里,她不想让琴扬知道,她怕她生气。

那个租来的房子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古镇,离学校不近,琴扬骑自行车大概半个小时的样子。琴扬说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安然在这里。

从正门到那个房子,要经过一段并不长的巷子,略觉偏僻,没有路灯。琴扬大部分时候很忙,但是她总是会赶着回去,去陪安然。她怕安然出事,比担心自己还要心急。

可是当几束不安躁动的光打过来的时候,她还是害怕了。那光打的她很慌,空空的巷子里没有人,冷冷的水泥地,刺得她入骨。好像小时候被水呛到的感觉,一圈又一圈,措手不及,无法躲避。自行车被摔倒在地,奶昔流到她的头发边,她闻到那香味,厚重的醇香,她想起安然,她想她现在也许像猫一样的蜷缩着睡觉,野花在窗台,碟片机支支的工作,无声的黑白片依旧在放映,床头是几盒摆放不整洁的药片,接着是一杯水。

她停止了挣扎,也没有了声音,睁着眼睛目睹丑恶,让自己适应这世界的肮脏和耻辱。头顶的星星今天似乎格外得多,琴扬微笑着说道,明天一定是个好天。

张扬跋扈的摩托车的尖叫声终于渐渐远去,蜷缩着的安然却一下子被惊醒。仿佛做了一个梦,不祥的梦,她摸摸额头渗出来的汗有些许心慌,她慢慢抓过那杯子喝了一大口的水,然后下床关掉了碟片机。透过窗外,那后面的街道上只有些许微弱的路灯,还有几丝狗叫,人也形单影只,不是喝醉了酒就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安然看着雪白墙壁上的钟表,已是十二点三刻钟。她给野花换了水,然后又躺回床上。灯光白的刺眼,她也心慌得厉害。拿着杂志的手也微微在抖,她慌忙丢开,去了卫生间,洗了把脸,然后轻轻坐在马桶上,起身的时候看见一滩血,顺着马桶流下去。

她看见镜中的脸已病态苍白,瞳孔突兀,禁不住的震惊和厌恶。那血流得很慢,漫长得像一辈子。她扶着墙壁,觉得眼花缭乱。

琴扬推着自行车,跑了很多家店,终于还有一家没有关门。她又买了一杯奶昔,安然喜欢喝。她的上衣纽扣已被扯掉了几颗,头发用皮筋重新固定,她走在后街,看着安然的房间还亮着惨白的灯。

安然躺在卫生间狭小的空间里,身下是一摊血,发黑的红色。刚才的琴扬还在控制情感,害怕被安然看出异常来,但现在她已经没有办法去控制了,她要崩溃了。她觉得天旋地转,仿佛就是一场梦,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梦醒来。一切恢复正常,一切好转,所有不幸的事都不会发生,她们还像以前一样,快乐,嘻嘻闹闹,日子过得像春风一样温馨。

时间静止的可怕,连狗叫都没有了,时钟和那血流向马桶的声音滴滴答答,没有停息。奶昔穿过她的鞋流向了角落,琴扬忽然间恢复了清醒。

她怎么可以忘了她是学习医科的?瘫坐在床边的她站起身奔向卫生间,抱起安然放在床上。又去翻柜子里她最早放的小药箱,当初就是怕有个万一为了应急而准备的。拿着器具,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告诉自己这只是正常的敏感体质对于流产的反应,这是个正常的现象而已。

琴扬做完一切,对着镜子掩面痛哭,时间慢慢流逝,安然躺在床上还在昏迷。

琴扬把安然搂在怀里,那一只手紧紧握着安然的手,泪水无声的落在安然光洁的额头上。等到东方鱼白,安然醒来,她轻轻看着搂着自己的琴扬,她的眼角还有斑驳的泪痕,自己的额头上也是干的痕迹。安然轻轻的钻进琴扬的怀里,手紧紧攥着琴扬的手。

琴扬,你出事了,是吗?

没有,我很好。

你骗我。

没有。

琴扬,我知道你出事了,你不要一个人承担好吗?你这样,我害怕。

我就知道出事了,我心慌得厉害。你很晚才回来,我好象做了一个梦,梦醒了,我就发现外面黑了,都已经没有人了,街道上只有狗的叫声,还有酒鬼和流浪汉断断续续的歌声。

你对我这么好,我害怕。

害怕什么?

我怕,我还不起。

琴扬笑,你还不是吗?

我被抛弃的时候,是你像猫一样蜷缩在我屋子的门口,好几天都不愿意离开,爸妈离婚我无处可去的时候是你让我睡在你的床上,我们彻夜看漫画,是你省下一个月的早餐钱给我买这辈子第一个生日礼物。

安然,是我欠你太多了。

东方已是亮白,后街上的集市已经开始热闹。照例是学生仔和上班族来这边吃早饭然后匆匆赶公车,贵妇被狗溜着买菜,大妈们还在为了几毛的菜钱大声嚷嚷的整条街都听的见。再平淡不过的一天,早晨,琴扬给安然买早饭,准备牛奶。安然不能下床,静静的戴着耳麦听歌,眼泪顺着带笑的脸颊流下来。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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