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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交

大约四五岁的时候,他来她家。因为一个玩具抢在一块儿,因为抢不过他,她在他的脸上挠了一把,他的脸便留下二三十年的岁月都抹不平的划痕,成了他们以后见面调侃的话题。

他们两家是世交。一家在城东,一家在城西。长长的街道不能阻隔两家聚在一起,他们的交通工具是自行车,一辆自行车载着全家,不是从城东向城西,就是自城西向城东。

他们的父母在一起的时候有说不完的话题,喝的酒总是一饮而尽。二三十年培养出来的情谊,让他们没有推辞和迟疑。

他们把两个小他们搁在一边,找来许多的小吃和玩具,那是他们和小他们的节日。

虽然,他有时趁她不注意,把她剩得比他多的、彩色玻璃纸包裹的车轱辘糖果换走,她哭着向大人告状,又得到一管更多的糖果。她嘴里说着不再理他,可一转眼又跟在他的后面,她觉得与他一起玩耍很快乐。

他带着她,在河边寻找光滑扁平的鹅卵石,抓上树的蚂蚁,挖蚯蚓喂鸡,燃放最响的鞭炮。

虽然大人把鞭炮平均的分给了他们,因为她胆子小,不敢去点燃夹在石缝或树叉上的鞭,就都由他来放,她躲得远远的,双手捂着耳朵,听烟雾中劈啪的红色春花的爆响声,为他的勇敢叫好。

如果有段时间,城东的没有来,或城西的没有去,他们就盼望着。

两家的合影中,他和她手拉着手站在中间,两家的友谊就写在大人们的笑脸上和两个孩子牵着的小手中。

渐渐的,他们长大了,他们不再以照片引以为傲。她悄悄的把挂在墙上的那张照片取下,放进箱柜的深处。而一次去给他送参考书,她也发现,那照片也在他家的墙上消失了。

长大了的他们说话很涩的一问一答,简洁而干脆。

直到他们分别考上了大学,那友谊才又有了活力。

他去了南京读理工,而她在北方。他给她的信总是告诉她,南京火热的夏天奇冷的冬天,有大个儿的蚊子,豁大而肃穆的中山陵,气派的总督府和绚丽奇特的雨花石------他的文笔真好,诱得她好想好想随他去南京玩。

可她终于没有去,因为一个男生已把她迷醉,南京与男朋友比较起来就显得苍白了。

他留在南京,而她的恋爱却没有让她走向婚姻的殿堂。她与另外的一个男人结婚了。

后来他带着妻儿回来,又是两家聚在一起,她开始体会父辈们的心情了。那二三十年,再加二三十年的交情,让他们不能推辞的把酒一杯又一杯地饮下去,什么心力衰竭,什么血脂高,全部放在了一边。

她坐在他的对面,把自己的快乐和积郁一股脑地托出来,他静静地听,间或插上一两句,一副宽厚的微笑。那表情是,你说吧,任你有理无理,此时都是有理的,你就是那个本来占了便宜还去大人那里告状要人道歉的小女孩,我知道你的底细。她一句一句的说着,流水一样把苦恼倒出来,她好满足。

她有点感激一直憎恨的飞逝的岁月了。

岁月将她变老,变得有了沧桑,变得浪漫淡了,实际多了,成熟也世故了。

岁月却厚积了友谊,让封存的记忆膨胀和有色彩了。岁月印证了,那种单纯又明快的幸福还在。岁月印证了,属于童年和少年干净的天空还在。那属于孩子的蔚蓝,蓝得纯净而简单的世界还在。

这在时间里沉淀的友谊,该有多淳厚呢?!

其实,这片清纯任谁都有,只是许多人没有机会再让它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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